元春凤眼低垂,瞧着宝钗和湘云,只见宝钗今日穿着一袭云纹牡丹月华裙,罩着一件杏黄绀丝凤尾坎肩,越发显得端庄娴雅,容貌丰美,果然有大家风范;再见湘云,却是一袭三色镶边海棠红衣,更显得脸若海棠生晕,目若星子晶灿。
心中暗暗有所触动,方含笑道:“两位妹妹倒是生得极好,竟是愚姐妹所不及了。”
说着素手轻抬,笑道:“免礼罢,自家人,不用如此生分了。”
宝钗湘云方道谢起身,款款退到了与三春并列。
元春又与贾母薛姨妈等人说了些闲话,忙问薛姨妈道:“听说姨妈家,想聘了南宫家的小姐为媳?”
薛姨妈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暗奇,只道是王夫人已与她说了,故忙笑道:“我那孽子如今也十七岁了,虽然淘气些,却又不掩天生的大家公子气派,且我们家原是皇裔,那南宫家又是商贾,原也是门当肩对。”
元春蹙眉道:“倒是依我说,竟别存了这个心为妙,莫惹了不能招惹的人!”
贾母等人皆极诧异,忙问缘故。
元春款款地启朱唇,吐玉珠:“老祖宗和太太不知道,过年的时候,并不单单林妹妹进了宫中,更带了一个模样极美的姑娘,性子倒是清冷些,对万岁爷都极冷淡的,偏生万岁爷极家,听着,似乎是南宫家的孙小姐,名字叫做妙玉,万岁爷当场就认了做外孙女,封了县君格格,只她不受罢了。”
听到这里,众人登时想起拢翠庵的妙玉来,王夫人疑惑道:“竟是禛贝勒府里的那名女尼不成?”
元春愕然道,“什么女尼?”
王夫人忙回道:“咱们拢翠庵里请了禛贝勒府的一个女尼来住持,法名妙玉,模样生得极好,性子又极冷漠。”
元春凝思了片刻,道:“这么说来,妙玉竟是个出家的尼姑,只不知道为何万岁爷竟那样疼惜!连德妃娘娘也爱得什么似的,果然当作了外孙妇儿似的疼爱,几乎不曾将宫中的玩物都与她玩耍,讨她欢心。”
贾母却笑道:“这些事情,也不用福晋烦恼了,家里自然料理得了。”
元春点点头,道:“这就是了,只这人妙玉,万万不可怠慢了,她与林妹妹是极亲厚的。”
众人忙都躬身答应了,薛姨妈更是心中别有心思暗生,若是在省亲别墅里住着,就更好拿捏着了。
元春不免又多嘱咐了几句,方独留贾母与王夫人在室内,余者到外面吃茶。
又命宫女们出去,独留下两个心腹宫女在跟前伺候着。
贾母心中便知元春另有事情,问道:“福晋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不成?”
元春缓缓起身踱步道:“只因薛家欲聘妙玉之事,让那妙玉在万岁爷跟前告了一状,万岁爷龙颜大怒,言语之间,似对咱们府中竟有不满之意,又命八贝勒料理此事,孙女觉得心中不妙,且告诉老祖宗一声儿。”
贾母与王夫人都不免心中吃了一惊,王夫人脸上变色,道:“这可如何是好?”
贾母却神色未变,慢慢地斥责道:“急什么急?这也是大家子夫人的体统不成?素日里你最是老实墩厚的,且又不言不语,如何今儿个反这样大惊小怪?这就是朝野,不管谁的荣华富贵,都是取决于皇上的意思,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多大的家业也都毁了。”
王夫人听了方沉住气来,道:“不知道老祖宗可有什么好计谋没有?”
贾母淡淡地道:“我一把老骨头了,能有什么好计谋?唯独小心翼翼,暂且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王夫人忙对元春道:“竟果然如此,如今你父亲和你舅舅,竟只是个京中的闲官,福晋找个时候,也跟太子殿下说一声,保举了你舅舅和父亲才是,咱们家若没了这么些进益,一时竟也筹措不开银钱了。”
元春点头道:“这些我自是理会得的,太太尽管放心罢!”
沉吟了片刻,又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情,还要瞧瞧老祖宗的意思。”
贾母瞅着元春道:“福晋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就是,咱们家里虽不能扶持着福晋在宫里的差事,好歹外头也有些个能为。”
元春扶着指套上镂刻的花纹,淡然道:“孙女在深宫之中,银钱如流水一般上下打点,说起来,倒是消息灵通了些儿。前儿恍惚听了万岁爷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禀告说,似乎万岁爷有意重用四阿哥,面儿上对四贝勒极冷漠,底子里却是将极多要紧的事务都交给了四贝勒打点。”
说着神色不动地看着贾母和王夫人,果然贾母神色未变,王夫人却面有恼色。
元春浅浅一笑,又道:“万岁爷又那样宠爱林妹妹,想必也是因当年姑母的缘故,更添了三分喜爱。虽说林妹妹和咱们家是亲戚,到底这个丫头眼高于顶,丝毫不将咱们家放在眼里,若她独揽了四贝勒的宠爱,纵然是嫡福晋,于咱们家未必有好处。依孙女的意思,莫若将迎春探春惜春三人中,挑选一个模样好又精明听话的,送到禛贝勒府里,若是能博得宠爱,这才是能扶持着咱们家的家业千秋万代。老祖宗你说可好?”
王夫人听了喜不自胜,连声叫好,随即又道:“我瞧着,倒是三丫头极妙,又是咱们房里的,且她素来的听话。”
其打算原与贾母一致,自是点头,却不由得面上生愁,道:“福晋说得原也极妙,偏生竟不大好办。”
元春奇道:“这却是何故?只说让姐妹们陪伴林妹妹说笑解闷,依着咱们家姑娘的才貌,还怕入不得四贝勒的眼?只要生米煮成熟饭,纵然林妹妹心中浸了一缸子的酸醋,也不得不守着如今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