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共有十三条主道,这些主道将两百来个里坊分割、串联着,西廓靠北住着皇族,东廓靠北则是汉人的士族官僚,至于南边则多是商贾百姓杂居。
市集主要在南边,婆罗告诉我,要买什么食材往那边去就好了。可我并不认同,我跟他讲道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要想做出上等的菜肴,就不能用下等的材料。于是,我只在外城的东北和西北隅。
在每一条岔路口,我都会拉起婆罗的手问他,“我们上这里去瞧瞧好不好?”
婆罗对于我这个习惯,很不待见,要么冷叱一声,提醒我男女有别;要么干脆把手藏在身后。可我就像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无论他摆什么臭脸,依旧如此。只要我把宇文护的亲口允诺搬出来,婆罗还是得陪着我继续往下逛。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婆罗举着两颗鸡蛋大小的莹石说:“这个也能用来做菜?”
我报之以一笑,转身奔进厨房,折腾了好半天,才把几样菜肴摆放在他面前的食案上,婆罗盘膝坐在小榻上,低头看着面前五花八门的菜肴,眼睛都直了。
我在他旁边坐下,指着第一盘菜道:“这个菜名叫‘春风十里’。”盘子的釉面是墨绿色的,里头是一片青绿,夹杂着几点亮红。盘子的边缘立着一个彩陶的玩偶,放牛娃正骑在黄牛上打着瞌睡,隔远了瞧,就好像他任由身下的黄牛啃着地上的青芜。
“很贴切。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要买这些小玩意儿。那么这个呢?该不会是叫一网打尽?”他用手指了指,却不敢碰,好像怕破坏了什么似的。他手边的是一张渔网,那渔网其实是我临时起意,扯了块蚊帐用竹签子插在菜里边的,我咯咯笑道:“我想的是渔舟唱晚,不过将军你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就叫一网打尽吧!”
“还是你这名字起得美。”婆罗指着中间还盖着盖子的食盒道,“这个又是什么?”
我示意下边服侍的人把几盏灯都熄了,这才揭开盖子,盒子周围顿时散发出一阵萤光,那一颗颗晶莹璀璨的莹石把正中央的菜肴围绕了一圈,那菜肴原本就色彩绚丽,又淋了一层油,此时在萤石的衬托下更显得五彩斑斓。我得意地说道:“这个菜嘛,叫做‘火树银花’。”
其实我只做了三个小菜,凉拌毛豆、清炸河虾以及鱼香肉丝,若说它们有什么共通点,那就是下酒不错。这三个菜在后世看来何其普通,可放在一千多年前,被我简单装点一番,婆罗想不惊艳都不行。
当房间又恢复光明时,婆罗的双目还是定定地盯着面前的三盘菜,我正等着他称赞,却发现他的表情很僵硬,还有些凝重似的。
“将军?”我下意识地就去拉他的手,这半日下来,我已经习惯动不动就去牵他的手了。他的手有点冰凉,皮温相比于今天下午至少低了五度,“你怎么了?”人撒谎的时候皮温会升高,而皮温下降多半是因为表皮的血管缺血,交感神经被激活,这说明他的机体也同样紧张。我不明白,这个时候婆罗紧张个什么。
婆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挥了挥手,把其他人全部打发出去。前几次用餐,都有丫鬟服侍,唯独这次,有些例外。
我递上筷子,鼓励地看着他,“将军尝尝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婆罗却并不接,他的手忽然就钳住我的下颌,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脸就凑近了,他这番举动实在出乎我意料,我下意识地用手格挡,手触碰到他温热的唇,他张开嘴便一口咬住了我的手,我吃痛地喊了一声,“将军!”
这一声叫唤就像是催化剂一样,婆罗用力一推,我从小榻上跌落下去,还没有挣扎着爬起来,他就已经朝我扑来,他庞大的身躯顿时把我压得动弹不得,我一下子就急红了脸,“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他冷笑了一声,凛凛地看着我,“做什么?自然是做你想要我做的。阮陌,你做这么多,不就是想我这样对你吗?记住你的名字?你想要的何止是这么一点?”
我一时语塞,“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诱惑将军?想要感动将军的心?那么,将军,你有被阮陌诱惑到吗?”
我满心以为他会一口否定,谁知婆罗却大声地说道:“是!你成功了!我被你诱惑到了。可那又怎样?”他苦笑又带着一丝嘲讽地看着我,“你以为我要了你,就能留住你的性命?你错了,就算你是我的结发妻子,大冢宰想要你性命,我也会拱手送上,更何况你什么都不是。阮陌,就算你再聪明有手段又如何?你一开始就挑错了目标。就算你在我身上花再多的心思,后天一早,我还是会把你送到大冢宰的面前!”
“我知道!我从来没想过你能救我。你若放了我,死得就是你。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知道?又怎么会心存幻想?”我的手格挡在他的胸口,只觉得他胸前剧烈地起伏着,那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地方,“将军你说的不错,一开始我的确存了心思,想要诱惑将军的心。可是这几日相处下来,阮陌的想法已经变了。将军是个好人,阮陌无论如何也不会给将军添麻烦。今天做饭给将军,纯粹是想感谢将军,也是为了给阮陌自己留下一个美好的夜晚。仅此而已。”
我试着想要把他推开,灯火摇曳下,他的脸是那样的犹豫和逡巡。他的双目死死地锁定着我的嘴唇,伸出手来想要触摸一下,可悬在半空中没有放下来,只是意志不坚定地看着我,他的心跳没有丝毫的减慢,“你确定不要试一试?说不定我真的舍不得你,会想方设法留下你的性命呢?”
这个时候,只要我顺杆子爬,婆罗必定会要了我。可如他所说,那又能如何?男人向来是欲与爱分开的下半shen动物,就算婆罗因为一时意乱情迷对我动了心,但他绝对不会因为一时的欲念而用他的危险来换我的生。我一向不做赔本的事,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出卖自己的身体?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声道:“若能成为将军的女人,是阮陌的荣幸。可阮陌终究要死的,既然如此,何必给将军徒添伤痛的回忆?所以,今夜就请将军放过阮陌吧。只希望将军能记得这一桌菜,记得阮陌的名字,我便心满意足了。”
婆罗的心思已经平复,我稍稍推了下他,他便侧身放我起来。我重新正襟危坐,夹起了一口鱼香肉丝,送至他面前,“将军请尝尝吧!”
婆罗有些茫然地看着我,缓缓张开口,任我喂他,他咀嚼的动作有点慢,好像嚼得很艰难似的。
“味道如何?”
“好吃。”婆罗木木地回答着。
我嫣然一笑,往婆罗的杯子里头倒满了酒,送至他唇边,酒香沁入鼻,惹人醉,“将军,请不要皱眉,正所谓,今宵有酒今宵醉,就算我真的要死,也是后天的事儿,何不陪我痛痛快快地度过今晚?”
婆罗盯着鼻梁下清冽的酒水,忽而抢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水荡漾出来,洒在他的领口,他却浑然不觉,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直接灌了下去,“好一句今宵有酒今宵醉!痛快!”
我抿口一笑,指着河虾道:“你尝尝这个,下酒最好了。”
于是这一夜,婆罗开怀畅饮,一杯接着一杯,直到杯盘狼藉,他那原本古铜色的皮肤此时看起来竟也透着一股粉红,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亲近。
婆罗眼看着就要喝醉了,他趁着脑袋还有最后一丝清醒,冲我挥了挥手,示意我回去睡觉。我没有拒绝。只不过,我走出门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婆罗正提起袖子擦拭了一下双眼,他刚才难道是在哭?
第十章 长安外
第四天,我一直睡到了接近晌午才从床上爬起来,刚刚洗漱完毕,婆罗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戴着山字形的帽子,穿着圆领的锦袍,蹬了一双鹿皮吉莫靴,相比于他平日的随意,今日倒是有些盛装了。只是他的额头有一大块青紫,甚至还有淤血,一看就是磕碰到什么硬物造成的。
他一进来就急急地对我说:“出去转转吧?我知道有一处酒楼十分幽静,味道也别致。”
我抿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