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欲睡的幽暗虚空渐渐散去,生命的活力重新生发。我的身体随着什么东西一动一动的,好像那里面有个发动机?金属摩擦着金属,在高速运转下发出尖厉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地分辨出来了——是地下列车。
我的脸颊下面挨着的座位有种奇异的柔软,但同时也是紧绷的。那不是皮革、布料或水泥,我意识到,那是温暖的身体。我一动,它也跟着动了起来,迎合着我的位置。我睁开眼睛,看到的一切让我觉得自己仍然在做梦。
卡尔坐在对面,姿势僵硬而紧张,握紧的拳头放在膝上,他直直地盯着前方,盯着环抱着我的那个人,而他眼睛里的烈焰,我再熟悉不过。这列车把他弄糊涂了,他的眼神偶尔闪烁,来回打量着电灯、车窗和线路。他恨不得亲自去检查一番,但坐在旁边的人让他动弹不得。
法莱。
这位革命者,伤痕累累,满身防备,正监视着卡尔。原来她在广场地下的大屠杀中死里逃生了。我想笑一笑,想喊她的名字,但是浑身上下的虚脱让我动不了。我记起了那场暴风雨,角斗场里的对决,以及所有恐怖骇人的场面。梅温。这个名字让我的心缩紧了,在痛苦和羞愧里绞痛着。任何人都能背叛任何人。
她的枪挂在胸前,随时准备着向卡尔开火。周围还有一些像法莱一样的人,紧张地看守着他。他们有的残疾了,有的带着伤,人数不多却个个疾恶如仇。他们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这位落魄的王子,像看着老鼠似的看着他,而他原本该是猫。这时我看见他的手腕被铁手铐锁起来了,他完全可以轻易地熔化掉它,可是他没那么做,就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当他感觉到我的目光时,立即看向我,生的火花重新燃起。
“梅儿。”他喃喃说着,流露出一些愤怒。一些。
我试着坐起来,但是脑袋一动就有一只温柔的手把我按回去躺好。“还在撒谎。”有人说道。这个声音,我也认出来了。
“奇隆。”我含混不清地说。
“我在这儿。”
让我迷惑的是,这个曾经的渔夫学徒代替了法莱原来的红血卫兵,站在她的身后。现在,他也有了自己的伤疤,胳膊上的绷带脏兮兮的,但仍然挺立,仍然活着。只是看到他,就让我感觉到一阵大大的轻松。
但是,如果奇隆站在那儿,和其他卫兵在一起,那……
我猛地转动脖子,去看一直抱着我的那个人。“是谁——”
这张面孔如此熟悉,我认得它就像认得我自己一样。要不是我已经躺着了,现在恐怕也要晕倒。这一下惊讶我可受不了。
“我死了?我们死了?”
他是来带我走的。我死在角斗场了。这是错觉,是梦境,是渴望,是死前的最后念想。我们都死了。
但是我的哥哥轻轻摇头,用那双我熟识的蜜糖般的棕色眼睛望着我。谢德一向是最帅气的,就连死亡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你没死,梅儿。”他的声音一如记忆里那样平和,“我也没死。”
“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翻身坐起来,上上下下地把我哥哥检查了个遍。他看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士兵该有的伤痕,甚至棕色的头发也长长了,再不是入伍时剃短的发型。我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好确信他是真的。
但他是与众不同的,就像你也是与众不同的。
“基因突变,”我摩挲着他的胳膊,“他们因为这个杀了你。”
他的眼神跳跃着:“他们想杀——”
转瞬之间,他就坐在了我对面,坐在了戴着手铐的卡尔旁边。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我的视觉范畴,甚至比银血族的疾行者还快。好像他是在空间里穿梭一样,从一个点跳到另一个点,快到根本没用时间。
“不过失败了。”他坐在新的位子上说完了刚才的话。他咧开嘴巴笑了,好像看见我目瞪口呆就很高兴似的。“他们说已经杀死了我,告诉队长说我已经死了,尸体也烧掉了。”又是一秒的工夫,他已经坐回我旁边,在微薄的空气里显形。隔地传动。“可是他们不够快。没有人能比我快。”
我想点头,想努力去理解他的异能,他的存在。但我此刻只能理解他环抱着我的手臂——谢德,活着,像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