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鸦雀无声,矮个将领身为神箭营军官,自己也是百里挑一的弓箭好手,见了如此神技,只觉背后发冷,面上一片苍白,颤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米覆舟也看呆了,愣了半晌,才觉季有瑕在后头悄悄地扯他裤腿,这才惊醒过来,依着她转述大声道:“如何?还要再试么?”
燎将面面相觑,众人心中盘算,皆知米狐尝受伤,这仗本已输了,对方又有援兵,更有无坚不摧的神箭,虽尚未正式交锋,却已没了反抗的余地。低声商议一阵后,那虬髯老将终于上前一步,仰天打个哈哈道:“小兄弟说的好燎语,咱们也算自己人。这场仗本是我们米狐家的逆贼惹起来的,没想到牵累了风人兄弟,绝非大殿下本意。我们与叶将军是老交情了,当初便承他不计前嫌,医好了王上的箭伤,连千层甲都一并修复如初,两方因此得以立约罢战,太平了十年,至今王上还惦念着叶将军。我当日有幸亲见叶将军神威,今日又见到他的后人,果然英武不减其父,当真令人欣慰。小兄弟不妨把她请下来,咱大伙撤了战阵,摆上一桌百兽宴,痛痛快快吃上一顿,岂不好过在这儿啃泥喝雨?”未待米覆舟答话,他先一挥手,高声道:“来啊,先把千鹰阵撤了!”
米覆舟倒未料到他如此爽快,忙回头去看,果见片刻之后,盘旋在风军头顶的鹰群开始有秩序地打弯,结着队转往博古博方向飞去。耳听身后又传来季有瑕的细语,他忙回过头,拍着胸脯笑道:“老将军如此有诚意,我们自也当以诚意回报。大殿下的箭伤,便包在我们身上!”
燎将皆知风人医术远较燎人高明,听他这么说,脸上倒皆有些喜色。虬髯老将忙不迭欠身道:“多谢秋将军厚意,我这便命人大开城门,迎接诸位。”
“慢着。”米覆舟抬手喝止,“我们给大殿下治伤用的自是风人草药,留在燎邦未免多有不便。当日老燎王也是由叶公接进不孤城休养了半年方才痊愈,老将军难道忘了?”
燎将顿时一片哗然。当日老燎王中箭落马,更被阵前掳走,半年后方被放回,从此一蹶不振,燎邦一直视为奇耻大辱。今日竟又旧戏重演,众人顿觉气血冲头,又羞又愤,若真将米狐尝拱手相让,今后在风人面前如何抬得起头?可若不答应,只怕一箭过来便要了米狐尝的命,连博古博城都难保。虬髯老将一时也难以决断,与众人低头商议起来。
这头燎军众将议论不休,那边山头上,王宿也按耐不住,气冲冲地跳起来问道:“你还不去博古博?你真是不想要她的命了?!”
李烬之回过头神色深沉地看一眼秋往事,先吩咐季有瑕不必传话,才转向王宿道:“咱们只是一时的优势,这里毕竟是燎邦腹地,一入博古博,咱们便是瓮中之鳖,到时哪儿还轮到你我做主?何况博古博内一无药草二无医士,你难道指望狐灵替她祈命?”
王宿也知他所说不错,烦躁地抓着头,带着哭腔道:“那咱们去哪里?她不能坐快马,回融洲至少七八日的路,一路风雨颠簸,怎么挨得下去?”
李烬之紧绷着脸,缓缓转头望向顾雁迟,沉声道:“不错,所以我们不回融洲,我们去凤陵。”
王宿一怔,眼神凌厉地扫向顾雁迟。他倒似已有所预料,并不如何惊讶,垂着眼微微苦笑道:“如今水丰,正好从多果河顺流而下,过月牙湾岔入七月河,三四日便能到凤陵山下,较之走北照关的陆路,时日既短,又少颠簸。而杨家虽不比王氏,毕竟以杀技立身,多遇凶险,于外疮内伤也颇有些心得。李将军确实思虑周详。”
李烬之漠然盯着他,冷声道:“最重要的是,她在凤陵一定安全。”
王宿见他竟似与顾雁迟颇有默契,不由大怒,一把揪住他前襟厉声道:“你还有点良心么?!往事这样子不就拜他所赐,她还躺在这儿生死未卜,你倒居然已经和他通上气了?他们两口子和往事过节大了,凤陵安全?你该不是卖了往事换你自己安全吧!”
李烬之眼中骤然闪过一抹怒气,一把揪着他领口拉到面前,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你真以为你在意她能超过我?你能?”
王宿气血上涌,张口便要说“能”,一抬眼迎上他逼视而来的冷厉目光,却蓦地心下一震,只觉他浑身绷得死紧,仿佛面临生死决战,强硬的气势逼得人喘不过气,浑身上下皆透着不让半步的意念。
王宿没来由地泄了几分气,一时竟觉无言以对,不觉略微松开手,忽觉掌心有些粘腻,低头一看,却见满手水渍淡淡发红,旋即又被雨水冲得干净。他眨眨眼,陡地一惊,愕然抬头:“你……”
才一开口,李烬之便轻轻推开他退到一边。王宿呆立片刻,忽默默走回秋往事身边细看片刻,见她气息虽弱,却已较先前平稳,看来是先前吃下的药起了作用。他知她一时半刻尚无性命之虞,略觉放心,又取出一片凝神脂放在她鼻口让她嗅着,接着取下佩刀支起琴盒替她遮着雨,随后便起身向坡下走去,低声道:“我命人备筏子去。”
李烬之看着他走远,心下感激,默默转过身对着东北方向高声道:“有瑕,没事了。告诉燎军,我会让米狐哲退兵,保他们平安,让他们放心把米狐尝交给我。”
季有瑕只听见两人高声争执,却不曾听见后来王宿下山,正自满心忐忑,却也不敢多问,暗自收摄心神,立刻将他的话如实转述给米覆舟。
米覆舟听他口气好大,一面暗自嘀咕着,一面挺起胸,气势十足地一挥手道:“喂,前头燎兵,商议好了没有?我们将军为两方长久太平着想,诚心想救尝殿下性命,绝不会趁机为难。就连哲殿下,我们也会叫他退兵,绝不会让他越过图伦丘,你们尽管放心。”
燎将一阵低哗。米狐哲大军虽说数量不多,但贺狐一族素来善战,勇悍冠于燎邦,如今又掌握了老燎王,势必影响中立诸族的倾向,若当真大举决战,胜负难料不说,更势必大损燎邦元气。此时对方竟主动提出让他退兵,众人不由皆有些心动。那矮个将领兀自满肚子气,粗着脖子低叫道:“风人的话岂能相信,到时人交出去了,兵马照样打过来,我们又要怎样?!就算真撤了兵,大殿下已在他们手里,来日换他回来更不知要什么价钱,到时候割地上供,可是几位庭主承担么?”
虬髯老将摇着头直叹气,指着半里外的旌旗展动的山头道:“若是答应了多少还有转圜,若是不答应,咱们立刻便要连着大殿下连着博古博一同完蛋。不必说那神箭,单那拨兵马,咱们一点底细不知道,士气准备都不如,这仗就没法打。”
矮个将领狠狠啐一口,瞪着眼道:“打哪儿冒出来的这拨贼兵,掐得真是时候!”
白甲将领阴测测一笑,冷冷道:“你还不明白么,咱们被那姓顾的卖了。他不是早一步领着人往战场去了?说什么能制住秋往事,咱们接了他的信才出的兵,结果呢?现在那秋往事不是半里之外随手伤人?你细瞧山头上另外几人,恐怕就是那姓顾的!”
矮个将领气得直跳脚,不住地将腰刀抽出半截又插回,怒道:“我早说风人狡狯,这姓顾的是跟卢烈洲一挂,更靠不住,大殿下偏不信邪,这下……唉!”
众人正自唉声叹气,忽听身后有人呼唤,转头一看,只见一名中阶将领自队列中匆匆挤来,气喘吁吁道:“大殿下说他要去。”
众人一怔,矮个将领脱口问道:“去哪儿?”
“去治伤。”中阶将领抹一把脸,焦躁地答道,“大殿下说了,什么都应下来,只要能治伤。”
原来米覆舟嗓门大,米狐尝昏昏沉沉间也刮到几句,只听进了有人要救他,哪儿还顾得上其他,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