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地去确认一个噩梦的真实性。
外围兵马却是一片哗然。初时骤听惨叫响起,众人尚未听出是谁的声音,待探头往中军一瞧,大纛下竟不见了米狐尝的身影,这才慌了神,纷纷往内圈挤去。不知是哪个眼尖的率先惊叫一声:“大殿下!”顿如石坠平湖,波澜骤起,含混不清的惊呼声立刻打着圈向外蔓延,无论是否亲眼看到了长箭贯胸的米狐尝,切切实实的恐慌却弥漫到了每个人心头。
外围的骚乱让内圈亲卫如梦初醒,一时惊呼四起,几名将领一面令众兵士下马,结好连盾防备敌袭,一面跌跌冲冲地拥上前,查看米狐尝伤势。
米狐尝已不大有力气叫唤,只哀哀地呻吟着,不时猛地一抽气,胸口一阵细得似欲断绝的“嘶嘶”声,像一口漏了气的风箱。他双眼圆睁,青筋迸现,鲜血和着雨水沾得满头满脸都是,四肢胡乱挣扎着,似拼命想摆脱戳在背后的异物。
几名一身黑袍的随军狐灵匆匆检查了伤口,厚厚地抹了层黑糊糊的膏状物在背后的箭杆上,指示众人将米狐尝的身体顺着箭杆挪出来,他们则在他周围站成一圈,各自执着一根顶端系着黑狐尾的二尺青杆,低头念念有词地诵着定魂咒。
众将按住米狐尝,依狐灵吩咐抬着他上身缓缓向上,哪知稍有挪动,他便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双眼直翻,几欲昏厥。众人不敢强来,又不敢违逆狐灵指示,一时进退两难,也没人站出来做个决断,皆急得双目发红,年轻的不住暴躁吼叫,年长的却反而明显地恐慌起来,失了神似的盯着箭尾处赤红的翎羽不断念叨:“凤尾箭、凤尾箭……和当年一样,和王上当年一样……”
米覆舟半撑起身体向前瞧着,几乎大半个人都已露出了草从外,可除了一排排歪歪斜斜的连盾,哪里还看得到其他。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能冲进人群去看个清楚,口里翻来覆去地念着:“真射着了?真射着了?怎么弄的?真射着了?”
正自努力伸着脖子,忽听季有瑕脆生生叫了一声:“燎军听着。”
细微的喊声淹没在潇潇雨声和燎军凌乱的嘈闹声中,压根没人理会。倒是米覆舟吓了一跳,霍地回过头来压低嗓子道:“你想做啥?小心着些,我可同宿小子拍过胸脯不让你少一根头发的。”
季有瑕着急地摇摇头,指向南面道:“五哥说话了。”她微皱着眉,显然对周围过大的嘈杂声有些发愁,于是半跪起身,双手拢在嘴边,又用力大喊一次:“燎军听着。”
可惜她声音本就轻细,此时伤口作痛更是气弱,一片哄乱之下,虽竭力呼喊,仍连自己听着都觉模糊。
米覆舟听说李烬之开口,倒立刻来了劲,当即拍拍季有瑕肩膀道:“你在这儿趴着,别露头。”随即一跃而出,立在草丛前将她的身影遮了个严实,深吸一口气,以燎语猛喝一声:“燎军听着!”
这一声直如平地炸雷,震得季有瑕忍不住掩起了耳朵,燎军也立刻有了反应,从前至后一排接一排“唰”地静了下来。
米覆舟并未穿着军服,身后绣着“裴”字的披风也早已扯落,口里说着纯熟的燎语,颊边有些稀稀拉拉的胡茬,燎兵一时不知他是什么来路,几名前军将领互视一眼,警戒地拔刀在手,喝问道:“什么人?”
米覆舟微微偏过头,听季有瑕在身后小声转述着李烬之的话,清清嗓子,大声道:“叫个做得主的出来说话!”
前军诸将见他来得蹊跷,不敢怠慢,立刻通传中军。片刻后一名面容威武、虬髯花白的老将领着几名杀气腾腾的年轻将领急步走来,排众而出,眯着眼阴狠地打量着米覆舟,沉声问道:“什么人?”
米覆舟煞有介事地一挥手,一字一句地跟着季有瑕念道:“你们可想要米狐尝活命?”
众人一听他果然是敌非友,一片大哗,几名年轻的挥着刀便欲扑上来。
米覆舟昂然不动,懒洋洋环着双臂道:“谁敢多动一步,下一箭便要米狐尝性命!”
众人一惊,顿时停下脚步,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并无弓箭,忙四处扫视寻觅那致命的箭手。可周围一片平坦,一眼望去并无藏人之处。正自眯着眼寻找,忽听前方陡然响起一片轰鸣,不知有多少战鼓、多少号角同时响起,震得漫天雨丝都似抖动起来。众人心下大震,忙抬头望去,只见南方半里外一排连绵的小山丘上旌旗漫卷,竟不知聚集着多少人,隔着雨幕只见乌压压的几乎和山丘连成一片,若非旗帜飘扬,几乎看不出来。
虬髯老将大吃一惊,骇然呼道:“援兵?哪儿冒出来的?”
语声未落,忽听一人惊呼道:“快看,看前面!”
众人凝目细看,才发觉山丘前凸起的一座小山包上稀稀落落地立着几个人影,依稀可见其中一人手持长弓,凝立不动,隔着老远竟也能感觉到一股迫人的气势。
众人一片惊呼,一名矮小敦实的年轻将领抢先叫道:“不可能!隔这么远怎么能射穿千层甲?!这是风狗的障眼法,箭手一定藏在附近,说不定就混在咱们军里!”
虬髯老将沉着脸摇摇头,缓缓道:“那箭从天而降,显然自远处抛射而来。风人器械精巧,威力过人,非我燎地可比。当年我便曾亲眼看着叶无声二百步外一箭射落王上,只是当年的凤尾箭也不会凌空转向,今日这是、这是……”
边上一名神色精明的白甲将领凑过去低声道:“左庭长,这次来的秋往事,据说便是叶无声的后人。她在风境出了名擅使什么自在妖法,就是能使唤刀箭凌空转向,卢烈洲那煞神就死在她妖法下。据说当时他还穿着风境第一宝甲,一寸厚的精钢从头盖到脚,照样叫她给找着缝穿了。千层甲曾经穿过一次,后来虽拿去风境修补好了,外头虽看不出来,内里到底有瑕疵。我刚才仔细瞧过大殿下伤口,那箭穿甲的地方,正在当日修补处的接口上,因此才裂得那么干脆。我瞧咱还是得小心应付,她恐怕真有本事再来一箭。”
那名矮个将领听他们显然有退让之意,一肚子不服,听着对面山头上的兵马耀武扬威地击鼓吹号,又瞥见米覆舟没事人般大剌剌站在一旁,一口气更是梗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回头看看密不透风的连盾,狠狠啐一口,厉声道:“咱们的盾上可没接缝,我就不信他穿得了!”
语声未落,不待旁人阻止,他已大喝一声,挥刀向米覆舟扑去,纵跃之间迅猛如豹,几步间已逼到他身前。
米覆舟如何看在眼里,照样松松垮垮地站着,似是没看见迎面劈来的弯刀,直到刀锋擦着了鼻尖,才倏然身形一晃。
矮个将领眼见一刀得手,正自心喜,忽觉眼前一花,似是蒙上一层水雾,尚不知发生何事,狠狠劈下的弯刀已是落了空。他一个收势不住,踉跄着向前扑去,眼看便要跌倒,忽觉后领处被一股大力拉住狠狠向后一带,整个人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向后飞跌出去,重重摔落地上,直跌了几个筋斗。他顾不上眼冒金星,一个打挺跃起,重重抹去满脸的泥,又惊又怒地瞪着立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的米覆舟。
尚未定下喘息,忽听一阵尖啸划过头顶,他心下一惊,慌忙抬头,只见漆黑的箭矢穿破雨幕,宛若流星般自高空直坠而下,这次倒不曾半路转向,只冲着前军密密层层的连盾直落下去。只听“嗤”一声响,镶满铜钉的厚革盾牌如纸片般干脆利落地穿了孔。底下的兵士一声惨叫,陡得掀翻盾牌立起身来,旋即又大叫着蜷身蹲下,只见又粗又长的箭矢自他左脚背穿过,笔直扎入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