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狐哲也仰起头,涩然笑道:“我也糊涂了,这几日都不见月亮,竟把这个日子忘了,听旁人说到才记起来。”又弯下腰,在洼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扒开草丛细细寻觅。一眼撇到一枚嫩黄的采羽,小心地拾起来,吹去灰尘,收入腰囊内。
秋往事似还未回过神,仰头望着天空,小声道:“八月十五;又一年了……”
“即望山之变,算算已是五年前。”米狐哲低声道,“听说你们风人习俗,逝去之人若心有挂碍,年年祭日便需烧些鸟羽,助他魂魄化翼,趁风上天,尽早转世。此时也寻不到许多,能凑多少便多少吧,不知你们对数目可有讲究?”
秋往事低下头,双眼直直地不知望向前方何处,出神地喃喃道:“八月十五,八月十五……”忽似被什么刺到,低呼一声,转身便往回跑。
米狐哲吃了一惊,叫道:“你上哪儿?”
秋往事停下脚步,转身负手行了一礼,正色道:“多谢心意,我姐姐枢痕已消,今年碧落节便会转世,用不着鸟羽了。”
米狐哲浑身一震,面色僵住,眼神顿时散乱起来,似失了魂,半晌方磕磕绊绊地低喃道:“她、她要走了?连魂魄、魂魄都不留了?我一直、一直觉得她还在,就在你身上,我一看你便能看到,我明明能看到,明明能……”
秋往事见他失魂落魄,显是真情流露,心下也不禁感慨,走回他身前伸出手道:“给我。”
米狐哲恍恍惚惚地望着她,问道:“什么?”
秋往事点点他腰间:“羽毛。”
米狐哲顺从地摸出鸟羽,呆呆怔怔地递给她。
秋往事插在腰间,说道:“你一片心意,我替她收了,将来会带回她碧落树前埋下。我们当日救你,不过机缘巧合,此后种种变故,也无从预料,我们虽失了太多,也未必全无所得,所以是非对错都不必再论。姐姐已安心了,我也放下了,你也不必再挂怀罢。”语毕顿觉轻松不少,素来一见他便心中烦躁,此时却平平静静,光明畅朗,似是块垒全消,畅然一笑,便回身跑去。
米狐哲愣愣望着她隐没在黑夜中的背影,不言不动,久久伫立。
李烬之在山头等着秋往事,初时还没什么,哪知等来等去总不见她回来,不免也犯起了嘀咕,虽料她不至有什么危险,却终究七上八下。刚起身欲下山去寻,却觉她远远奔来,这才安了心,又坐回原处。
不片刻秋往事便一阵风奔上山头,背上背着一捆长长短短的枝条,手上还晃晃荡荡地提了些什么。李烬之正欲询问,便见她兴高采烈地晃着手中之物,笑道:“五哥,请你吃肉。”说着将手中之物抛过去道,“帮我洗洗。”
李烬之接到手中,只觉软糊糊的似是质地颇嫩,也不知是什么肉。看她兴致勃勃地放下枝条张罗着点火,只觉摸不着头脑,见她自米狐哲处回来竟如此高兴,不免有些闷闷,自己也觉无理,便故作轻松地笑道:“米狐哲同你说了些什么?你每回一见他就臭脸,这回倒这等高兴?”
秋往事停下手上动作,抬头望向他道:“他是来提醒我,今天是八月十五。”
李烬之顿时面色一僵,下意识仰头向天上望去。秋往事“噗哧”笑道:“同我一个反应。”
李烬之见她竟在姐姐祭日如此有说有笑,倒反而担心起来,关切地望着她道:“往事……”
“别紧张,我没事。”秋往事挥手笑道,“你可知我为何高兴?”
李烬之缓缓摇头,等她回答。
秋往事抱膝坐在地上,迎着微风轻仰起头,说道:“因为方才我听说八月十五,最先想到的不是即望山,而是那日你离开凤陵,我同你约下一月归期。当日不曾明说,其实我是想要你回来,同我一起过生辰。”她收回视线,迎上他讶异的目光,朗然笑道,“今日是我生辰。”
===============================================================================
李烬之愕然失语,怔怔望着她,眼底渐渐泛上一层水雾。半晌刚动了动唇,尚未出声,秋往事却又自顾自堆起柴禾,张罗起生火来,一面冲他挥手笑道:“五哥,别站着,快洗肉,再慢可便过了今日了。”
李烬之看着她忙忙碌碌,忽有一丝极纯粹的欢喜自心底滋生出来,如一星烛火幽幽地亮起来,越烧越旺,直至满满地充斥胸口,映得心底眼底皆是一片光明。
秋往事见他不动,忽一拍脑袋道:“啊,是了,你不能碰水。我来洗,你来生火。”
“没事。”李烬之回过神来,朗然一笑,单手提着肉放入水坑内搓洗。
秋往事见他左手纱布上斑斑点点地洇着发黑的血渍,不免皱眉道:“五哥,你这伤好像不轻,可要紧么?不如我去找杨老头儿讨些药,替你换换?”
李烬之虽觉药性渐过,伤口又火辣辣地痛起来,整条胳膊皆重重地抬不起来,略一犹豫,还是决定不在此刻告诉她,摇头道了句“无碍”,便岔开话题道:“这是什么肉?似没见过,倒是肥嫩。”
秋往事眼珠一转,抿着嘴直笑。
李烬之见她神情俏皮,拎起大致洗净的肉团凑在鼻前嗅了嗅,故作叹息地摇头道:“看来不是什么好肉。”
秋往事嘻笑道:“方圆百里的活物不是焦了便是跑了,剩下的实在不多。我想来想去,只得四种。一是鹰,咱们不能吃;二是马,宰一头未免大了些;三是米狐哲的白狐,不知藏在哪里,实在难捉;四嘛,嘿嘿……”
“四便是漠狐家的鼠,数量既足,大小也合适,更不难捉。”李烬之盯着暗红的肉团左瞧右瞧,叹道,“看不出一只鼠身上还有这许多肉。”
“那漠狐家的小哥倒好说话,拣了两只大个的雪花鼠给我,据说最是鲜美。”秋往事双眼一眨一眨地望着李烬之,眼中带着戏谑,“五哥,你堂堂男儿,不会挑食吧?”
“自然。”李烬之一挑眉,摆出一副慷慨凛然之态,“我既娶了个自在士,自然得学会百无禁忌。”说着将肉凑到嘴边张口扯下一小块,细细嚼着。
秋往事吃了一惊,一面失笑,一面叫道:“你、你百无禁忌也不需生吃啊……”
李烬之煞有介事地闭着眼,似在仔细品尝味道。片刻后似有了结论,道了声“等我一下”,便匆匆跑下山头。不片刻便见他揣着一大捧草叶奔回来,一半碾磨出汁水抹在肉上,一半扔在柴堆中,着秋往事点起了火,将肉串在架上,烤不片刻,便闻阵阵香气飘散出来。
秋往事深深吸了几口,舒坦地透出一口气道:“真香,这几日光啃干粮,舌头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