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剑卿的嘴角隐隐泛起一丝自嘲般的微笑。
周师爷注视着踌躇沉吟的孟剑卿,心中暗自忖度,不知这年轻的校尉究竟是否名不虚传。
胡进勇与晏福平则安然等着孟剑卿的回答,在周师爷看来,显然是对孟剑卿深具信心。
良久,孟剑卿才道:“不知巡抚大人是否已向兵部缴令退兵?”
周师爷听他这一问,心知大有文章,立时精神一振,答道:“尚未。大人以为此事甚是麻烦,故此迟疑未曾缴令。”
孟剑卿吁了口气:“那就好。”
他看看窗外,时当午后,风和日暖,正是猪婆龙出水觅食之时,当下站了起来:“好,我们这就去江边。”
明制以文官领兵,浙江都指挥使司只有练兵之责。巡抚大人拿着兵部的调兵令,先调发了杭州卫所的驻兵到钱塘江边。两岸百姓听说又要去杀鼋,掩口而笑,有受过猪婆龙之害的,则且笑且骂。虽然如此,仍是呼儿唤女,涌到江边看巡抚大人这一次又如何杀鼋。
胡进勇低声向孟剑卿道:“这么热闹,猪婆龙不出来可怎么办?”
孟剑卿审视着江面答道:“这几年猪婆龙虽然闹得凶,还是没人敢妄自杀龙吧?”
胡进勇脱口道:“那是当然。”
孟剑卿微笑道:“你说那些猪婆龙还会怕人吗?”
胡进勇挠挠头,可真是答不上来。
孟剑卿又道:“再说了,人多正好做个见证。”
煦暖的冬阳之下,江水滔滔,一队士兵将三头猪各割几刀,投入近岸的江水中,猪血在水中弥漫开来,立时便有十数头猪婆龙浮上水面争食。
孟剑卿“啊”地惊呼一声:“好大的鼋啊!”
他这一声惊呼,暗自运足了气,岸上官民,听得清清楚楚,正在诧异之际,孟敛卿已取过身后一名卫士捧着的那张神臂弓,抢前数步,张弓搭箭,一枝接着一枝,射向那十几头猪婆龙。他们的箭术,都是孔教习一手教出来的,当真是开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猪婆龙虽然遍身硬甲,也当不得这镞长五寸、箭长三尺的精钢透甲锥穿甲而入,转眼之间便有五头猪婆龙带箭而逃,其中两头,游不出数丈,便沉入了水中。
至此大家才回过神来,胡进勇标下的士兵首先奉命,跟着孟剑卿发箭,一边大叫“杀大鼋”。岸上看客,瞠目结舌,继而大笑,跟着哄叫“杀大鼋”。
胡进勇一边笑一边拍着孟剑卿的肩道:“孟兄,这样的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但是笑着笑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且慢,这要有人追究起来,孟学长你可是第一个发箭的人,只怕——”
孟剑卿望着江面淡淡说道:“这一次出任务,我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还管这个?真要有人追究,你们记住,都往我身上推好了。沈大人自然会想办法善后的。”
就让沈光礼去伤脑筋好了。
胡进勇困惑地看着他:“什么任务这么艰险,连你都觉得会没命回来?”
孟剑卿笑而不答。
胡进勇也不便多问,只道:“要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孟剑卿默然一会才道:“我的家事,你也略知一二。我若真的回不来,你和晏福平离宁海近,帮着照应一下我母亲吧。”
他的生母,只不过是一名灶下婢,全靠着有这么一个儿子,才得以在孟家立足。
胡进勇虽然答应,心中却不好受,转念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孟兄,我倒觉得你会吉人天相,不会回不来的。”
孟剑卿一笑:“我又不是公孙义。”
胡进勇也失笑。
公孙义的好运气,在讲武堂中是赫赫有名的。最近一次,是他和孟剑臣奉命巡边,出塞五百里,迷了路,水尽粮绝之际,居然好死不死地撞到兀良哈部王妃的营帐中,斩关夺将,将王妃抓回了北平。兀良哈部蒙古折箭为誓,十年不犯边,这才迎回王妃。燕王口中不说,私底下,只怕也不是不以“福将”视之的。
【三、】
日暮回城,孟剑卿仍在晏福平处安歇,派出去调查那名行刺小兵的卫士回来复命,说那小兵原本并非军籍,是今年秋天该当服役的那户人家买来顶替亲生儿子的,再追查下去,这小兵原来是出身大户人家,家中在前几年的郭桓案中败落下来,因为牵连颇深,家中十五岁以上男丁都被处死,女眷及十五岁以下男丁官卖为奴。
这与孟剑卿的猜测相去不远。但是郭桓一案,首发地是北平而非云南,知道他在其中所起的作用的人,并不算太多。这小兵倒知道、倒会将这笔帐算到他头上来?
沉吟一会,他说道:“我听那小兵吹的笛与箫,很有些路数,必定是经过教坊中名师指点、下过苦功的。十五岁被卖为奴——现在也有十七八岁了吧,这中间两三年时间,都在什么地方?教他的人又是谁?”
晏福平暗自诧异,孟剑卿什么时候又懂得分辨这小兵的笛与箫是经过教坊中名师指点了?老实说他可什么也听不出来。
卫士禀报说当年官卖之后,这小兵辗转经过了几任主人,料来无甚大碍,所以不曾细查。
说这些话时,两名卫士心中忐忑,神色间也有些惶恐。他们应该先将这来龙去脉全查清楚再来禀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