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剑卿又问道:“这小兵的前后几任主人中,可有教坊中人?或者是与教坊来往密切之人?”
两名卫士突然间福至心灵,明白了孟剑卿反复追问的用意,一人说道:“听说其中有一名乡绅,人称丁员外,家资巨富,好蓄声色娈童,想必就是他了。不少苏杭名妓以及钱塘江上的船娘,都与他有来往。”
孟剑卿站起身来:“那么我们今晚就去拜会这位丁员外。”
临走之际,晏福平忍不住道:“孟兄弟何必这么匆忙?那丁员外家大业大,跑不掉的,明日再去也不迟。我和胡进勇又邀了几个人,正打算今晚好好乐一乐的。”
孟剑卿微微一笑:“有福之人不用忙。”
晏福平叹了一声:“无福之人一腿毛——真说不清到底是谁有福谁没福来着?去吧去吧,回来咱们再喝!”
孟剑卿一笑而去。
留下晏福平苦苦思量着今晚怎么打发他们邀来的那帮狐朋狗友。
孟剑卿一行突然登门拜访,丁员外虽然财雄势大,也禁不住心中惶然,小心翼翼地探问来意,一边暗自检点,最近有无行差踏错,仅仅是因为树大招风才惹来锦衣卫,还是别有原因。听得曾在他门下呆过的一名小厮今天居然会因为行刺孟校尉而被杀,不免惊出了一身冷汗。及至孟剑卿将话题引到教那小兵音律的琴师或是乐工,方才暗自喘一口长气,忙不迭地唤来管家,将近几年自己交往过的教坊中人,一一列出清单,同时暗自忖度,要不要送神出门之际再递上一份厚礼——但是又怕弄巧成拙,这孟校尉虽然年轻,但的确不好捉摸他的喜好。
孟剑卿拿了名单,凝神读了良久,这才收入怀中,微笑道:“打搅丁员外了。”
送他们出去,丁家上上下下,都出了一身冷汗,丁员外忧心忡忡,一时盼望名单上的人个个清白,才好摆脱干系;一时又盼望孟剑卿查出那个真正有干系的家伙,好洗脱他们大家。
冬夜寒凉,圆月初生,月光冷澈如水,直洒下来,照得青石街道一片雪青。
杭州城别处开始寂静下来,而那名单上的人,却正开始他们一天的热闹。
孟剑卿已召来两名杭州府的老捕快——周师爷是刑名师爷,要调两名捕快来听用,方便得很——熟门熟路,领着他们按图索骥。孟剑卿道西湖那边多是官坊,暂且不去动他,先从船娘查起。
两名捕快互相看看,其中一人低声说道:“孟校尉,船娘说起来是比正儿八经的官坊低一等,不过真要论起来,不少贵人,喜的就是船娘的风味,咱们贸贸然撞过去,只怕——”
孟剑卿看了他们一眼。两名捕快立时噤声。想想自己也觉得可笑,锦衣卫要查案,又有几位贵人敢多事?更何况他们白天里早已见识过这位孟校尉的敢做敢为,实在是多此一问。
钱塘江畔,船影幢幢,灯光点点,江涛笙歌相和,虽比不得西湖的绮旎风光,但是江天开阔,月色如水,也别有一番风光。
他们在江边停下,等着孟剑卿说出他要找的人。
孟剑卿念出的第一个名字,是“媚红”。
一名捕快脱口说道:“那是柯家第十六船的当家阿姑。”
他指向泊在小湾内一株老柳树下的一艘大船。
【四、】
“媚红”这名字虽然俗艳,但是灯下的媚红,果然有如枝头最红的一朵花儿,不过正因为最红,红到尽处将成灰,又带了三分酒意,颤巍巍的欲堕未堕,隐隐然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凄艳。
孟剑卿不由得暗自怔了一怔。
他虽然早已知道媚红十有八九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当红船娘,但是媚红的画像与她本人相比,不但画工未能真正画出这嫣红面貌,更缺了那一种醺人欲醉的流动风韵,相去太远,令他乍见之下,便因为估计有误而大大震撼。
媚红见他们上船,不免也是一怔,四目相接,孟剑卿几乎可以看到她心中的震动。
不过转瞬之间,媚红便已镇定下来,绽开的笑意遮去了她心中的不安,翩翩迎了上来,曼声说道:“孟校尉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且莫见怪才是!”一边令小丫头斟茶,一边令老鸨送走客人,好让她专心应付孟剑卿一行。
她居然叫得出孟剑卿的名字,不过孟剑卿转念便已想到原因。白天里他在江边率先射杀猪婆龙时,只怕是万人瞩目,这位媚红姑娘,想必也是其中一个,认得他原也不足为奇。
但也不是没有另外一个可能的……
媚红原本正在招待的客人,本待匆匆告辞,却被两名卫士拦了下来,孟剑卿叫过一名捕快,将这苏州富商的姓名、籍贯和住址都记下来,问清左邻右舍,由那熟悉杭州城的老捕快核对无误之后,孟剑卿吩咐这富商,十天之内不得离开住所,随时听候传问,这才挥手令他离开。
那富商战战兢兢地踏上跳板之际,忽然觉得身后微风飒飒,腿弯处一麻,他惊呼一声险些儿摔下江去,幸亏身旁的仆人眼明手快扶住了他,惊魂未定,船上已传来媚红的笑声:“孟校尉呀,这样子试探,弄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
那富商看上去十分瘦弱,万一摔下去,江水湍急,只怕来不及救援便已没命。
媚红这样无遮无拦地说破孟剑卿的用意,两名捕快既吃惊又担心。孟剑卿微微一笑,说道:“既然那富商是苏州人,姑娘又恰好姓柯,在下自然不得不试探一下。”
媚红“哎唷”一声捂住了胸口:“孟校尉,这样一顶大帽子,当真要吓煞人了哉!”
她这话似在玩笑,但既便酒意醺得她两颊酡红,孟剑卿也看得出她的脸色已然变了。两名捕快更是心惊胆战。
钱塘江上的柯姓船家,都是陈友谅的旧部。陈友谅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