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即将开始,园子外已经大排长龙。各府马车衔头咬尾,直从园子门口排到了南御河街,随行的贺礼箱笼更是拨着算盘珠子也数不清。临近天黑,火树银花次第开放,从城内一直延伸到城外,整个帝京都亮如白昼。
知道的,说今日不过是比武招亲的开场宴;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郡主就要出嫁了。
宫人内侍在廊下飞奔,忙得脚不沾地。连窃蓝和银朱都没工夫搭理元曦,伺候人梳洗完,便又被急急叫去帮忙。
元曦去前头花厅给太后请安,陪着老人家见过一些京中命妇,同她们说了会儿话。见时候差不多,她便寻了个由头出来透气。
这次花宴,明面上说是比武招亲的开场宴,实则还是京中各富贵人家相看子女之所在。
北颐一向民风开放,各府上的主母们都在花厅里忙着应酬,青年男女们也不拘着,只要家中有人跟着,便可自行结伴,约着泛舟游湖,纵览颐江风光。
元曦站在岸边吹风,看那碧波浩渺里帆影点点,她的心不自觉跟着载浮载沉起来。
忽然间,渡口处有人踉踉跄跄过来,身形很是熟悉。元曦定睛细瞧,发现是唐逐。
他像是刚坐画舫游了一番颐江,却游得不甚欢喜。一张脸似抹了碳灰,比夜色还黑。不住拍打着身上的鲜花,人像是被花香熏到,眉心直皱成一个“川”字。
元曦忍俊不禁,扬声喊了他一句,打趣道:“方才唐老太太在花厅还担心世子的婚事,拉着太后给她引荐适龄人家的闺女。若是瞧见世子眼下这‘掷花盈身’的模样,怕是脸上都要笑开花。”
北颐素来有个传统,姑娘家花宴上泛舟,若是遇见中意的公子,便可摘一朵花丢他船上。若是那公子也有意,便可那着花前来叙话。千里姻缘,没准就这么成了。
唐逐的长相虽不及卫旸精致,但也是一表人材,再加上他的家世和如今进士之身,能得一船鲜花也不足为奇。
唐逐脾气不错,但也有自己的逆鳞,发起火来也是惊天动地。便是唐老太太亲自出面,也未必能劝抚得住。底下人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不敢造次。甚少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这般调侃。
听见这话的一瞬,他脸就拉了下来,可瞧清楚说话人是谁,他又挑了下眉峰。眼里的冰霜化作潺潺活水,在月色星光之间莹莹生辉。
“在下再厉害,也不及郡主。”唐逐拍去袖口上沾着的最后一朵合欢花,挺身负手看着元曦,似笑非笑道,“听说太子殿下和云中王方才在园子门口相遇,险些又吵起来。”
元曦脸上“蹭”地冒了烟,闭了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这事她也听说了,就在方才,她陪太后跟一屋子京中命妇说话的时候。该不该说这二位实在有缘,过来赴宴没有刻意约定时间,却偏偏能狭路相逢。
说来也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当着门外这么多人的面,居然就吵了起来。一通针尖对麦芒,直要把对方损得泥里头去。连带过来什么贺礼,也要拿出来一一比个高下。
露种过来传话,满屋子的人听完,都乐得直嚷肚子疼。表面上虽都没戳破,可暗中看向元曦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暧昧,时不时还蹦出两句“好福气”。
元曦脸红得都可以烤地瓜,实在受不了,这才寻了个更衣的由头,从花厅溜出来。
吹了会儿风,她好不容易把这事抛到脑后,谁知竟又猝不及防地被他提起。不就是揶揄了他两句嘛,至于这么小心眼?
元曦没好气瞪他一眼,撇开脸,不再说话。气鼓的脸颊叫月光晕染,像两团粉白的雪。
唐逐心潮微漾,四下看了眼,随手从道边折了一枝开得正盛的栀子,想过去同她道歉。
可还没等他走近,旁边就传来一道清脆的枝叶断裂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回头,就见卫旸立在一株满开的栀子树下。负着手,黑着脸,整个人像是刚从北境极寒之地的深海中打捞上来一般,冷肃得更可怕。腰上挂着的那只银色小匣倒是莫名闪亮。
风卷着落花自枝头摇曳而下,都刻意绕着他走。
这模样不做多想,定是误会了。
元曦启唇刚要解释,卫旸却已转身,径直离开,只留给她一个莫名倨傲冷淡的身影。
有病!头先误会她和连瑾,不听她解释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又来一遍。他这臭脾气这辈子是改不了吗?
元曦腹内翻滚着滔滔烈火,忍不住从地上捡起一块鹅卵石,朝他背影丢去。两颊气鼓鼓的,活像一只吹气的河豚。
唐逐不禁莞尔,道:“可否要在下替郡主去跟殿下解释?”
“不用了。”元曦毫不犹豫地道。
方才她自己想解释,某人都不听,让唐逐过去,只怕会火上浇油。醋坛子她是见过不少,但醋成这样的,她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见。倘若以后只要她跟一个男人说话,他便要这样发作一回,且还永远不知悔改,那这日子还怎么过?
果然还是早些离开得好!
二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闲话,唐老太太打发人过来,唐逐才拱手告辞。
元曦独自沿湖岸散心,想着卫旸,想着自己,想着等比试一结束,她便离开帝京。虽什么计划好了,可心里总归空落落的。
过往的风中全是男女们欢声笑语,她本不觉有什么,这会儿子也徒生几分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