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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蛮(第5页)

十四

时间过得太慢了。每天忙得连轴转,可时间还是过得这么慢。

时间在婆婆、儿子身上,时间在庄稼地里,时间在那一针一线里,偏偏不在自己身上。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这样想,她觉得自己才是完整的。那就是把一天天的日子过好,让自己哪怕在阴雨天心中也有光亮。

初夏,在这里是最好的季节。草绿了,花开了。从学校开完家长会回来,一路上不敢慢,因为快到饭点了,得给婆婆做饭。正走着,听到一声“大姐”,她没理会,因为不会有人这么叫她的。再一次听到“大姐”时,一位40多岁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她一看,是个外地人。人家是问路的,她羞涩地指好道后,就小步跑开了。

“叫我大姐,你都40多岁的人了,怎么能叫我大姐?”她步子没停,心里嘀咕开了。不服气归不服气,她还是想了想。哎呀,今年我都33岁了。我怎么就已经33岁了。天哪,都这么老了。没承想,一不留神,自己已经到了被“嫌弃”的年龄。

她在一棵大树下止住了脚步。这树很粗,一个人抱不过来。自打她记事起,这树就在这儿。这些年下来,一点也没显老,叶子青绿青绿的。

有个新媳妇手捧鲜花,款款走过。她认识她,个把月前刚过门儿,今年25岁。一袭大红的衣服,大红的小褂、大红的长裙。这样的衣服,她也穿过。只是,是很久以前了,她想不起来当时自己的样子了。近的,她也记不住了。30岁那年,自己有没有过生日,没印象了。儿子过10岁生日,她记得;婆婆过60岁生日,她记得。丈夫过30岁生日,她也记得。

20多岁,多好的年龄啊,可再也回不去了。盼着儿子快点长大,盼着丈夫早些回来,没想到这盼啊盼的,也就把自己盼老了。

她眼里湿湿的,但没掉下一滴泪。这不是在家里,这里常有人走来走去,所以是不能哭的。

她的手在树上抠树皮,像鱼鳞一样的树皮。脸上有些疼,一摸,手有些粗糙,脸也有些粗糙,但比树皮润滑多了。

再走时,她的速度没有减,步子却沉重了许多。以前,在地里干一天活,也没有这么沉重过。太阳在身后,她走在自己的影子里。

这天,她给婆婆做的菜,忘记放盐了。

这是头一回。

十五

“亲爱的老公,你好。祝你身体健康,一切顺利,天天有个好心情。”11年,100多封信,都是这个开头。从来没有变过,就像对丈夫的深情一样。丈夫离家那么远,还是在服刑,日子一定过得苦。她不苦,有儿子有婆婆陪着。千好万好,在家里最好。如果表达思念也是一种诉苦,那么这是她在信里唯一诉的苦。

一封信里,她有太多的角色,老公的妻子,孩子的妈妈,婆婆的儿媳妇。还有一个角色,她不知道归哪一类。

她理解丈夫,他出去闯荡,是为了家好。出事,也只是一时之念。“你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我知道你有很多的愿望要实现,才走上这条路的,我很理解你。你不要多想,安下心来,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家,我还等你回来过日子呢。”这是她第一封信里的一段话。后来的每封信,她都会表达这样的意思。这不是为了宽慰他,而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更是愿意等待十几年的信念。

相信一个人,在当下变得尤其难。难的不是对方能不能担起这份信任,而是我们愿不愿意捧出这样一份信任。坚定地,长久地,无私地,像捧着自己的心一样。

做好事的,不一定是好人;做坏事的,不一定是坏人。这话不能从绝对理性的意义上解读,在生活里,在复杂的人性中,好与坏,并非对立;行为与心灵不一定时时处处都是一致的。我不敢断言,最初的他是否值得她如此信任。

因为表现好,他15年的刑期最后减到10年。在此期间,他学习、掌握了做帐篷的技术。回来后,就在家中加工起旅游帐篷。他说,没有妻子,就没有他的今天。每次说这话时,他都有些哽咽。

他回家5个月后,母亲去世了。这中间,母亲对他说得最多的是,久病床前无孝子,我有个好儿媳天天在床边守着,一守就是这么多年。没有这么好的儿媳,我这条老命怕等不到你回来。好好待她,你这辈子都欠她的。

他回家前,家里拆了旧房准备盖新房。除了政府补助的10多万元,自家也得花10多万元。这些钱都是亲戚和乡亲们帮忙凑的,他们送钱来时,都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先把房盖上,钱嘛,以后有了再还。实在还不上,也没事的。不到4年的时间,他们家就还清了所有的债。这几年,还带动村里的困难户脱贫。他说:大家对我们家太好了,我要报恩。这恩怎么报也是报不尽的。

十六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2018年5月。

那时,他出狱还不到一年,但家庭帐篷加工厂已经做出了影响,成了远近闻名的脱贫示范户。

他给我们介绍帐篷加工的流程,很热情,很自信,也很高兴。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有过服刑的经历,也没能看出丝毫的痕迹。我见过很多像他这样的致富能手,可如此从容并对未来充满信心,而且有踏踏实实规划的,他是第一人。他太与众不同了。当然,这不是他引起我特别关注的原因。

三间正房,一间是原材料仓库,一间是加工车间,封好的大走廊,当地人称阳光房,也是加工车间。他在走廊上兴致勃勃地向我们介绍。言语间,他显得很专业,也很细致。我发现,他时不时地就往走廊的一角扫一眼,无论是背着还是侧对着那个方向时。

走廊的那一角,有台缝纫机,一女子在缝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长长宽宽的白帆布,从缝纫机上拖下来,占了小半个走廊,就像一条凝固的瀑布。她的动作很娴熟,看不到她双手的动作,也不见她身子动,只见白帆布从机台上缓缓移动。偶尔,她会抬起头看看他,而这时,他目光也正扫来。

我如果不是用手机抓拍,根本注意不到这一细节,也就更不会发现角落里还有个人。不是我有目中无人的傲慢,而是她明明坐在那儿,竟然又如隐身一般。

她的表情,引起了我的注意。

阳光透过玻璃洒满白帆布,再反射到她的脸上,现出如水面淡淡涟漪般的光影。她低眉垂目,神色安然,但浅浅的笑意像一片轻雾。异常宁静和友善的脸庞上,幸福的感觉尽管很内敛,但终究掩饰不住。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白帆布,又不时扫视他的后背,目光柔柔的、酥酥的,如薄云下的月色。而当她抬起头看他时,目光里又充满了崇拜、知足、幸福、美好和羞涩。

平生,我第一次从瞬间的眼神中读到如此多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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