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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蛮(第4页)

丈夫刚出事的那半年,她特别怕见人。

窝在家里,肯定不行,地得种,孩子得送幼儿园。一个村子,家家户户挨得很近。这村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想热闹,想一出门就能不停地碰上人的时候,村子里空空荡荡的;不想遇见人时,村子就跟自家院子那样小,全村人好像都站在跟前,就像地里的庄稼那样密密麻麻。

她不是怕人家笑话,瞧,找了个什么男人,犯事了,坐牢了。

乡亲们都很善良,没人会这么不待见她。

她怕的是大家伙同情她。

每次出门,她都要反复想自己该怎么走路;遇上打招呼时以什么样的表情示人,用什么样的口气说话;别人会问到什么事,自己该怎么应答。

事实没有她想的这么复杂。

确实有些乡亲来找过她婆婆,说是家里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直说就好,都是乡里乡亲的,可不兴见外的。一个女娃娃家,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家外,全靠一个人操持,不易呢。村里男人外出打工,像她这样在家的女人也不少。有的两口子都在外打工,她没这条件,要不然也会出去多挣点钱,多见点世面。她让婆婆转告这些好心人,眼前没什么难处,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她肯定会主动请人家。

她原本就是村里比较沉默的人,遇上人,多以浅浅的笑意打招呼。走路时,目光稍稍向下,左右两边尽收眼底,但在别人眼中,她是一直看着前方的,不左顾右盼。

乡亲们没把她当另类,反而都认为她了不起。一个女娃娃家,才二十出头,真能沉得住气,不惊不扰,日子过得踏实。这话是婆婆告诉她的。说她是难寻的好儿媳妇。那时,婆婆身子还好,能和她一起下地干活儿。

乡亲们没有变,是她的想法变了。有一天,她终于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一旦认为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就感觉别人都不对劲。

自己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不卑不亢,不大悲不大喜。她又回到了以往的样子,独来独往。她习惯了,村里人也习惯了。走在村子里,她像一阵清风。

从家往地里走时,她会盘算着今天该干多少活。每次干的都比预想的要多,这让她心里特别充实。

她也有失态的时候。有一年夏天的下午,她从地里往家走,暴雨说来就来,没处可躲。扫了一下四周,没人,她卷起裤腿脱下鞋在雨中奔跑。不宽的田埂像一条长长的独木桥,干土已经被雨水湿透,软软的,有点滑。她一会儿快跑,一会儿慢走,淤泥从脚指头缝中冒出,感觉真好。她想起了童年时,有一天在河滩上玩,就是这样的感觉。只是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很舒服。

雨越下越大,到处都是雾蒙蒙的,远处的村庄就像画里的一样。

十二

信纸和墨水就在茶几下面,信纸一定多备一本,一本快用完时,她就会马上再买来一本。笔,用的是钢笔,家里总会准备两瓶墨水,并且一直是一瓶黑色的一瓶蓝色的,有时用黑色的,有时用蓝色的,没想过为什么。她的习惯是笔里墨水用尽后,就伸手从茶几下摸墨水瓶。她对自己唯一的要求是,一封信,信封和信纸上的字颜色得是一样的。

有些字不会写,那就找会的代替。不查字典,每个字都该是自己心里的。现查字典,那字没在自己心里待着,就不是自己的。写字写得慢,她不急。没有连笔画,一笔一画,清晰分明。每个字都不出线格,至于字间距和字的大小,她控制不了。在地里干活时,身后的脚印,也是这样的。

写得再慢,笔画再用力,笔与纸之间还是能发出沙沙的声音。

时快时慢,时轻时重,跟人走路的声音很像。她喜欢这样的声音,感觉丈夫就在屋里,在她身后走来走去,在听她说话。她不会抬头看,好像那样丈夫就走开了,屋子里就空空的了,就会很黑。那样,她会很害怕。

真关上灯睡觉了,她也不怕。她会想他收到了信,正在看信。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她想的都是他在家时的样子。在哪儿看信呢?宿舍里,还是在外面的某棵树下?她也不知道。她想象他展开了信纸,信封贴在信纸后面。这时候,她会想起自己写下的内容,一字一句地默念,不会丢字少句,不会出错。一切都是完整地重现。写时流泪的地方,这会儿泪水又出来了;写那几句时,心里甜丝丝的,现在那甜味又来了。

一封信,从字句到心情,她其实是写了两回。

从24岁到35岁,她一直如此。

她喜欢这样的夜晚。尽管常常睡不着,尽管泪水常常湿透了枕巾。浓浓的黑淹没了一切,天地间无比安静,仿佛世界只剩下她与他,她还是那个刚过门的新娘。

不会失眠,觉睡得好着呢。稍攒不住劲,就睡着了。

只是农忙那段时间,夜里常常会疼醒。浑身酸痛,整个人僵硬得就跟棍子一样。上床时,得先把两条腿搬上去,躺下了,就不敢翻身,疼啊!

睡不着的时候,也就是外面闪电打雷时。特别是睡着后被惊醒时,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浑身就像筛子上的豆子,颤个不停。没办法,用被子把自己包紧,整个人缩在里头,双手捂住耳朵。白天干活太乏了,不多久,也就睡着了。

十三

有天晚上,她一夜没睡。那雨下得太大了,风刮得也紧,实在是不敢睡,生怕房子哪里会漏雨。

她家的所谓土木结构的老房子,一直撑到了2017年年初。时间太久了,泥墙动不动就会东破一块西掉一块。先到河滩上捡些石头,填住那些洞,再从山脚下弄些泥回来,用水和好后,封个严实。

经常做这些修修补补的活儿,也算是练出了技术。只是每回上梯子,两腿都不得劲,紧张得要死。把石头或泥装在筐子里,背在身上,这样就可腾出双手抓住梯子。婆婆或者儿子在下面扶着梯子,她知道无大碍,可心里头的恐慌总挥之不去。

每年夏天,她都要把房顶上的土加固一下;每到下大雨前,也都要爬到房顶检查。房顶上的泥土,要是破了,那麻烦就大了。往常,都是请人来加固房顶,毕竟这对技术要求还是很高的。那一年,地里的事、婆婆的病让她彻底忙晕了。直到那天下午,听天气预报说晚间有大雨,她才想起这茬。请人已来不及了,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干。其他地方都还不错,就是正对着自己床的那里,有一处陷了下去。天快黑时,她才算修补好了。

晚上真是风大雨猛。她在床上,一会儿躺着,一会儿坐起来,不停地盯着房顶。有那么一会儿,实在是太累了,她睡着了。一块泥砸了下来,接下来泥水直接把她淹了。她从床上跳下来,才明白过来,这只是个梦。

直到天亮,雨才渐渐小了些。没时间睡了,要做早饭了,喂婆婆吃好后,儿子也快吃好了,她随便吃了几口,就去送儿子上学,然后直接去地里。因为不知道这一夜下来,地里的青稞倒得多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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