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在地摊上买了一束小雏菊,淡淡的紫色花瓣包裹着嫩黄的花蕊,还有几朵花紫中泛白,颜色更浅淡。拿回家,想起前两年在商场买来的一款白色竖纹素花瓶,衬这紫色小花应该很漂亮,遂兴冲冲地在家翻来找去。眼见脚下乱糟糟一片,白色花瓶却死活找不到。手边翻到的,只有两个黑色宽口花瓶、一个敞口白色瓷瓶和一个透明细高瓶。敞口瓷瓶是之前用来养碗莲的;细高的透明花瓶只能插一两枝花,这一把小雏菊憋在里面,仿佛胖子穿了XS码的衣服,实在不堪。我只好把花将就放在黑色宽口花瓶里。
大概这两年不买花了,那个白色花瓶个头高、肚子圆,太占地方,所以收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抑或扔掉了?
前两年偶然订阅了一家网上花店的公众号。店里的花品名目繁多,一年四季都有应景的花束,包月订购还赠送花瓶。那阵子冬梅春桃夏荷秋菊,家里鲜花不断,妖妖娆娆,人见了无来由地欢喜。那会儿,每周收到一束花,未来几天都觉得云淡日晴,诗意浓浓。其实阳台上的花卉从未断过,只是比起土栽,我更中意水养。受家里环境限制,很多土培花卉没法养。花束虽然生存周期短,但每周都能收到不同的搭配花样。一大把各式各样的娇俏花朵插进花瓶里养着,摆在屋子哪儿都干净、好看。
后来,有几次收到的花大概是高温和快递延迟的缘故,拆开来的时候花朵有些蔫蔫的,花相不怎么好。我在附近几家花店问过花束价格,都比网店高出很多,如此一来,也就渐渐不买花了。
庸常的日子最磨人。这两年世事沉沉浮浮,无形中,性情也磨平了许多,如一川溪流东归大海,不愿再在路上逗留赏玩两岸风光。春来踏青,看春色蔓延,年年岁岁花相似,可是踏春之人,却是岁岁年年人不同。孔子所谓“四十不惑”,只有到了这个年纪,才体会得到“不惑”
的情绪意义。而这四十的“不惑”,不同的人又有不同的感触,千差万别。说什么好呢?还是不说了吧。
辛弃疾感慨: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说尽了不说的全部。
话可以不说,日子却不可以不过。多么难挨的日子,都得过下去。
小区对面的马路,成了地摊夜市的兴聚之地。记得2020年春季,城市逐步恢复生产经营后,很多人因疫情影响,生计暂时无着,加上政策放松,人们便蹬着三轮,车上载着锅碗瓢盆,开始摆摊生活。严格说来,这条路并不适合摆摊,特别是夜晚。马路临街就是一家大型商场,隔一条小巷,还有一条专卖轻奢物品的步行街。这几年每天下午五点多开始,商贩们或推车或骑车或开车,自发到这儿来摆摊。选择这里的理由也显而易见:两家商场隔街并立,人流量相当大。几年下来,这条马路虽是通行大路,但每天夜晚,特别是商场停车出入口处,人流拥挤,交通拥堵。商场只得匀出保安来维持秩序,保持停车场出入口的车辆正常进出。大概是摆摊愈演愈烈,有往夜市发展的趋势,附近小区的居民不堪其扰,投诉了几回。今年以来,虽然个别商贩还在这条路上摆摊,但大部分人都把摊位推到了商场对面的大马路上,也有人摆到不太显眼的地方。如今,商场门前只剩几个诸如推着车贩卖手机壳的商贩了。卖花的女子和她的花桶就在其中。
我是在送孩子去对面商场里的美术班学画画时看到她的。女人三十出头的样子,脚边摆了四个花桶,花桶里插着各种扎好的花束。我瞧了瞧,虽然品种不多,但也均是畅销好卖的花朵。向日葵、玫瑰、雏菊、满天星、康乃馨、百合、绣球……每一束都简单地用花纸包好、扎上。
远远看去,她的地摊最不像地摊,仿佛混乱尘世间的一朵清水芙蓉,清新脱俗。花束因为是同种花朵包扎,包装也简便,所以卖价不贵。我买她的花束时,天色向晚,夕阳浅照,她穿着一件白色上衣、一条浅色牛仔裤。我问她雏菊的价格,她简单地答了句“十五”。我问了孩子想要什么颜色的雏菊后,便让她给我拿了一束紫色雏菊。
虽然这束雏菊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插进白色的花瓶,但在黑色的瓶子里,也没有影响到她的美丽。生活何尝不是如此?日子无论和想象差得多么远,都得过下去。一束花并不能带来生活的改变,但无论被装进合适的瓶子里还是不搭调的瓶子里,它一样活着,一样美丽。四十不惑,是对时间流逝的惊觉,也是对生命的重新认识。在庸常的日子里如何活下去,是人一生最大的问题。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苏格拉底如是说。但只有人到中年,这牵涉到生命的问题才会被我们认真审视。时间是对生命最大的考验和磨砺。经过的日日夜夜,太阳照常升起,时间却一去不回。岁月是时间的化身,侵蚀生命入骨。时间的本质是庸常,只有被赋予意义,生命才不是行尸走肉的存在。越是难挨的日子,越要给庸常的生活赋予生命的意义。一束花真的不能改变生活,甚至在时间的长河里连一朵微小的浪花都翻不起,但我想我还是要无比珍惜它的存在。它让我看到了哪怕最细弱的生命,也在挣扎着努力活下去。活着,是生命用尽全部力气奋斗的意义,也是生命本身开出的最美的一朵花。不必想太多,只要努力生活,就会开出灿烂的花。
以上为人在艰难时期自勉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