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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会想象着明天一起床,就能听到那个二公子的死讯:倒在冰冷的石子路上,鲜血沿着缝隙一直流进旁边的小塘;被世子养的猎狗咬杀,血肉模糊地倒在院子中央,空洞的双眼盯着那两扇沉重的府门;又或是毫发无伤地躺在床上,除了面色惨白之外,没有任何可怖之处。他唯一出错的地方就是不该在晚饭时碰了那杯水。
但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就好像轻而易举拉开了那扇通往死亡的大门,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又“啪”地合上了一样。
这真的是运气使然吗?
宴离淮经常会以南阳王府二公子的身份参加各种宴席,那里的每个人都喜欢他,他善于交际,善于表现,轻而易举就能知道那些人喜欢什么,然后给他们带去任何能讨他们欢心的东西,说他们想听的话。即便那时皇都传言二公子身体病弱,但也绝不是会整日闭门不出的病秧子,更不是那种悄然死掉也无人问津的人。
世子不能平白无故地杀了他,也没有任何动手的必要。
他只是个瘦弱的孩子,会把一切想法都显露在脸上,他会幼稚地骂世子,会耍些小手段阻碍世子,会把那些称得上是鲁莽可笑的行为称之为对世子的反抗。他为此吃了太多苦头,但依旧不懂得收敛。他就像一头初出窝巢的狼崽,无知高傲,横冲直撞,自认为那稚嫩的犬牙是能咬断猎物喉咙的利器。
或许犬牙会变得锋利,但永远也不会成为令人畏惧的獠牙。世子一直这么认为,直到宴离淮血洗了大半个南阳王府,毁掉药库,离开了皇都。而世子只能隐瞒这一切,替他收拾那些狼藉一片的残局。
直至今日,很多人依旧觉得二公子能活到现在不过是运气好。但叶星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他总是竭尽全力把事情做到了极致——正因为近乎完美,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那是运气使然。
这次也会是一样吗?
哪怕世子已经不再相信他伪装出来的鲁莽天真,哪怕那些尸狼瞬息就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支离破碎,他依旧能像以前那样活下来吗?
“……如果你真的担心的话,”
短箭“嗖”地擦过后颈。叶星在躲避的时候重心不稳,从屋顶坠到板车,又在翻滚落地时捞起旁边的斧头——
斧头打着旋在半空极扫而过,在训练者抬臂瞄准的瞬间,砍进了他的眉心。身后的几个训练者仍在追逐,叶星并没有回头,她侧耳去听狼群奔跑时传来的动静,但耳边却再度响起了那道声音。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那声音继续用着粗劣的蛊惑语气道,“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群尸狼和训练者到底有多棘手,你觉得单单靠宴离淮和几个守卫就能搞定这一切吗?”
绿洲客楼挡住了阳光,楼后方堆散着大量的尸体和侧翻的板车,几只尸狼倒在了地上,黑血随着它们挣扎的动作从伤口顺涌而出。
叶星看向沈玉。她和另外七个龙潭的人跑在最前方,其中几人胳膊夹着成卷的防雨麻布。他们距离被烧毁的客楼不过只有几十步远。
身后再次传来短促的惨叫。其中一个训练者被狼王叼咬起来,又被甩给了身后其他的尸狼。
“他们也许能帮你搞定那些训练者,但一定不可能活下来。”那声音说,“如果你现在折返回去,或许还能阻止那些尸狼大快朵颐。虽然代价可能会昂贵一些,但对你而言并不算赔本,不是吗。毕竟,除了宴离淮之外,你在这座客栈还有任何在乎的人吗?”
叶星脚步未停,她始终看着前面的沈玉。沈玉已经跑到了客楼后方,几个龙潭镖局的人正吸引游荡在附近的尸狼,而沈玉则和另一个人拉开了罩着板车的麻布,迅速铺在院墙下那堆倒塌的火油桶上。
叶星转过头,那些训练者仍在追着她。
“……所以,一旦计划失控,你完全可以带着宴离淮翻过院墙离开这里……如果实在舍不得,大不了带着那些训练者和守卫一起。他们一定会跟着你的。”
叶星没有理会。
那声音嘲讽似的轻笑了一声,“——算了吧,叶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世子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只不过是你们逃避这一选择的借口罢了。贺兰图带着秘宝逃到了世子无法触及的地方,她一直在等待你的指令。如果你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狼群还是会继续冲击那座客楼,世子依旧无法得到秘宝。最终事情的结局就会像数十年前在这里争斗过的部族那样,所有人都死了,只有秘宝留存下来——”
叶星缓缓停了下来。她看着小腿渗血的伤口,叹了一声,“你知道吗?”她能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沉洛从来都不会对我说这些话。”
那声音停息了片刻,然后问:“她会怎么说?”
叶星侧过身,看了眼训练者身后的狼王。
第203章203
没有人说话。
呼啸的风声,楼下尸狼抓挠木窗的声音,血肉被撕扯开的黏响,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宴离淮抽出匕首,几滴鲜血贴着刀刃溅向半空。训练者捂住脖颈仓惶后退,脚下不慎踩空,从二楼屋檐坠了下去。瓦片落地时发出一声碎裂的清响。
宴离淮看了眼掌心的割伤。风声,撞击大门的闷响,被尸狼撕咬的尖叫……那些声音逐渐消失了。他能感觉到那种时常缠绕着他的疲惫感又再次席卷而来,如同模糊的阴影般吞噬了一切,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