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鸾道:“那胡儿今日回去必定疑虑,明日一心想探我天军虚实。他愈心急,便愈不给他看见。他愈看不见,心里才愈摸不着底,想来不敢轻举妄动。虚实实虚,兵不厌诈,方是诡道根本,这个陛下比我懂吧。”说到此处,她复正坐起身来,双手交叠膝上,静了一会儿,道,“不过陛下可要准备着。这一仗,恐怕迟早要打。这些突厥狼子,入天朝却拒行汉礼,妾今日拿和亲之事探他,他也无回应,多半并非诚心交好。他回程时取道凉州,骠王新薨,凉州如今正不稳,他又在城内,万一里应外合,怕是凶多吉少。我朝休养这些年,国力有增,与其养狼于侧,随时担心着被恶狼咬上一口,不如除此祸患。派遣何人‘护送’胡使,陛下可已决断好了?”
她这一问,李晗又一惊,不由得也坐起身来,盘膝沉思。
这些话,今日蔺谦也与他说过,他正为此头疼不决。这一人选干系重大,名为“护送”胡使,实则赴任凉州,非但要确保胡使“安全”返回草原,更要肩负戍卫西北边疆之责,既不能失礼,也不能失守。甚至,这一去怕是就要坐阵与西突厥一决胜负了,“让……靖国公去吧……”李晗颇迟疑道。
“殷将军打突厥人是不在话下。但陛下以为,若此行派了殷将军去,那胡儿能不先行戒备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墨鸾静道,“何况,先帝为何留这人情于陛下来收,陛下该比妾更在意着些吧。往西凉,还有蔺公家的小郎镇着呢。”她说时眼底忽然泛过一道寒光。
李晗闻之呆怔半晌,定定地望着她,“你……你可知道,兵者凶器也,弄不好就有去无回。你……当真舍得吗?”
“国之大事,舍得不舍得又如何?但为国效力,难道不是臣民之本吗?”墨鸾深吸一口气,合目良久,再睁眼,却换了巧笑,“陛下说过,这是私厢话。决断是陛下的,妾说错了,陛下不听就是。”说着,她撒娇地揽住李晗,揉着他的双肩,“我说我不乱讲吧,陛下不依。非要人说了,又不理人了。陛下以后可再别拿这些来问我,再问我也听不懂了。”
李晗呆磕磕好一阵子,神色数度急变,仿佛十分困扰难断。他沉默许久,忽然站起身来,“速请右仆射往甘露殿来见。”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急唤侍人传召。他又来回踱了几步,追道,“去将……裴……”他话悬在嘴边,迟疑地望向墨鸾。
墨鸾垂目吟道:“陛下可是想大用裴子恒?”
李晗默然点头。
“妾听闻裴君重情义,富贵、贫贱、威武皆毋能屈。陛下若想再招抚,还需得‘情义’二字。”墨鸾轻轻道,“陛下可知如何才叫他不能拒绝?”
李晗凝息片时,失语不能应答。
墨鸾无奈一叹,“君子凤,缘何不求凰?”
“可这未免——”李晗略一惊。
“所谓名分,还不是陛下一句话?”墨鸾截口驳道,“陛下只要当着蔺公的面问他,他若拒绝,他就不是裴子恒。”
李晗半晌怔忡,才缓缓道:“请……中书令,往甘露殿……来见……”
待他话毕,墨鸾即唤宫人们卷起垂帘,取来衣冠,亲手替他更衣。
系冠缨时,他忽然握住她手,踟蹰了一瞬,低声问:“若是……真这么打算了……那……”
墨鸾微笑,轻轻应道:“陛下,许久没见着阿宝,妾也十分想念这孩子。他年纪不大,放在吴地历练也有一阵子了,不如……诏命他还京来吧?”
瞬间,李晗神色大震,却分明是已有所悟。
不一时,龙舆来去。
月色如水,灯影摇曳,映在一双剪水瞳中,有盈盈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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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三 花声泣
圣上御赐姻缘,阮氏女静姝配裴远为妻,又令裴远重袭其父潞国公爵位,妻为国夫人,不待胡使离京,已先择定娶嫁吉日。淑妃又与那阮氏娘子义同金兰,将灵华殿来做娘家,婚礼自是风光无限,颇有些贵主出降的排场。裴郎情深,阮娘守义,同甘共苦,守得云开,这一桩美事一时成了最风雅的佳话,人人艳羡。
灵华殿中,醉花荫里,墨鸾遥遥望着迎亲香车远去,想起静姝临行泣语,“我走以后,恐怕没人照料娘子,望娘子善自珍重。”不禁在心底浅叹。
走吧,我的好阿姊,离开这奢华府邸,去寻你的良人。我唯以此报你多年待我情义。我已溺死在这血池里了,你我姊妹一场,不想叫你看这惨象。
善我者,吾亦善之;不善我者——
她抬眼,向天空望去。日朗天青,阳光金沙般洒落在眼里,刺得人想要流泪。
宫人上前来报了些什么。
她忽然转身,牵起长裙,疾步时几乎要奔起来。她一口气去到会客外堂,推开翠屏,眼前那少年郎恰闻声抬起头来,早不是记忆中小小的模样,却仍是那双清澈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