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惊地瞪大眼,呆呆地张着嘴,小声音喃喃地,“姨姨……”
“阿宝!”她急急地唤他上前来。
“姨姨?”瞬间,他眼里跃出惊喜来,爬起身向前跨了一大步,忽然又顿住了,连退回去,俯身正拜,“侄儿李飏拜见淑妃主!”
那一本正经又小心翼翼的模样令她苦笑。到底是长大了,再不是当年躲在屏风后面偷看她梳洗的小娃娃,“阿宝!”她又催一声,已见嗔怪。
那小郎君这才跳起来,飞扑上前,大喊一声“墨姨姨”,将她抱住,钻进她的怀里。
“郡王殿下!长沙郡王!太失礼了!”接引的尚宫大惊起来,慌忙来拉。
她却一把揽住他,冷目反斥道:“郡王奉圣恩还京来见,我们俩姨侄说话,你动的什么手?若是皇后在此,你也敢就来随便拉扯殿下吗?看做伯娘的是向着侄儿还是向着你这奴婢!”
那尚宫是皇后跟前的人,本有些自恃,不料想吃了教训,唯唯诺诺地退至堂外,不敢再上跟前来扰。
李飏却在她的怀里咯咯地笑,“姨姨变了,变得比从前还美,阿宝险些不敢认。”他抬起头来,笑弯了眼。
“阿宝也变了。”她叹一声,伸手拎住他的一只耳朵,“放出去几年就变成野小子了!这油嘴滑舌的也拿到阿姨这儿来说?别以为才将护着你,你就好上梁揭瓦。护你是护你世子郡王的体面,不代表尚宫说的就全错了。管教也算是代皇后管教你。去,先向你伯母皇后殿下认错。”
李飏疼咧了嘴,忙拽住她的手,连连陪着不是讨饶。待她放开手来,颇有模有样地朝着中宫方向拜了一拜,口称错了,再起身,却又揉着耳朵抬眼笑起来。十四岁的少年郎,已初有了轮廓,个子拔得飞快,眉宇间初生的朝气一半英挺一半顽劣,但依旧愈来愈像他的父亲,并不只是外貌。
“回来见过你父王了吗?”她将他拉至近前坐下,细细打量。
提及父亲,李飏眉眼间的笑意顿时敛了下来,“没有。”他低了眼角,很有些自哂地耸了耸肩,“我……没能进王府的门。”
墨鸾闻之了然。这些年来,吴王府那一道高门,鲜少有人能进的吧。许多人也都已忘了,先帝还有个儿子,今上还有位弟弟,“没事,姨姨带你去。”
她当即命宫人齐备车障,叫李飏与她同车而行,一路闲谈,待至吴王府前,将要下车,才拉住李飏道:“阿宝,一会儿见过你父王,还要与姨姨回去再拜见你皇伯父,然后往附苑见长皇子去。记得了?”
李飏呆了呆,闷声点了头,跳下车去。
才进王府大门,李飏便几乎狂奔起来,待到堂前,却又怔住了。高高的门槛险些绊倒他。他稳了一稳,才跨进堂,忽然便跪了下去,俯身向父亲重重三叩首,一句话也说不出,埋头眼泪却涌了出来。他皱眉咬牙,强忍着,将泣声全咽下肚去。
李宏默然伸手,静静地抚在儿子头上
父子久别重逢,竟未见如何激动,彼此心照不宣地,仿佛六年光阴不过背身转眼刹那,一场忽觉梦。
“我在车上闷得有些头晕,上院中走走去。”墨鸾与李宏对面施罢礼,领了侍儿往府园中去。
她在园中小径缓步片刻,果然见李宏寻来。
“王府中的花木都长得很好呢,枝繁叶茂,望而知春暖。”她伸手去抚一株蔷薇。
“闲散之人,也只有摆弄花木了。”李宏淡然应道。
“这样悠闲的日子,吴王殿下已习惯了么?”花刺在指尖烙下一点朱赤,她轻吮了,回身时,芳唇却带了一抹殷红,“父子重聚,怎么不多与阿宝说说话?”
那花前女子像一株岸生莲,凝眸时,血色先从花蕊蔓开去,分明柔声轻语,却有丝丝凉意升腾。
“多谢妃主,还记得旧日之约。可是……”李宏静看她良久,轻声询问,“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墨鸾一笑挑眉,“大王说什么不好?”
李宏却不再应她。他蹲下身去,伸手捧住她方才抚过的那株花。花刺上还残有血痕,红艳艳的,映着赤色花瓣,仿佛有灼目的温度,“在哭呢。你听到了么?”他以指腹轻将那血迹抹去,缓声如是问。
墨鸾微怔一瞬,笑道:“大王莫不是真已修得仙道了,连草木之声也听得见——”
不待她说完,李宏却忽然打断她,“不是花,是你。”他长身而起,在她面前摊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