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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石(第3页)

秋末,往常应是各郡县官员最为忙碌的时节,他们在督办秋收的疲累中,仍要组织巡视征缴粮税,且在冬季降临之际,又要开始费心统筹徭役的相关安排。不过,好在执领天下的几位君王都非是骄奢淫逸、大兴土木之辈。各地的工程大都无外乎就近修补城墙、疏通漕运之类的活计,犯不着征调民夫长途迁徙,倒是能省下不少的钱粮耗费。

然而,这份专属于郡守县令们苦中作乐的奇妙心情,却是中原司隶的官员们体会不到的了。尤其是已然乱作一团的洛阳城中,早就无人关心今年的收成与府库的问题了。大大小小的豪户们无论或走或留,均正使着浑身的解数,联络荆襄与河北的熟人故交。同时,对于驻防的晋军将领而言,他们所面临的抉择更为复杂,更需有些闪转腾挪的手段。

甲胄齐身的沈劲快步穿梭在洛阳将军府中,他身后的老卒一路跟得呼哧带喘,却也不敢开口劝阻服侍了近三十年的少主人。而二人的脚步在抵达正堂之后的三进院门时,竟被两杆交叉的长戟拦了下来。沈劲此刻虽是佩刀在握,可也自知没有必要再去威吓为难面前的两个甲士。他索性眼珠一转,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沈劲求见冠军将军,有紧急军情报禀!”

事已至此,洛阳主将陈祐倒也没什么可躲的了。而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中,沈劲即刻抓住了拦路甲士犹豫张望的时机,一把格开了二人的手臂,径直跨步冲了进去:“末将麾下儿郎均已上城,特请上将军前往校阅。”

面色涨红的陈祐在心底已是苦笑连连。他自然清楚,汹汹而来的沈劲所为何事。毕竟,自己昨日还在声色俱厉地布置城防,调拨器械,可到了今时,却没有按照约定登城检阅兵将,鼓舞士气。因此,面对还在自家将军府上兼领着长史一职的下属,纵使其确实激愤无礼,陈祐也只得赔上尴尬的笑脸,慢慢安抚:“世坚莫要心急,事情自然是出了变故……”

忠心耿耿的沈家老奴懂得规矩,本来是没打算在二位将军相谈时跟得太近。

然而,当他眼瞧着自家少主人在上将军的笑意拉扯下,仍是摆出张臭脸时,深深的忧忡还是驱使着老卒从放松了警惕的甲士面前钻过,挪到了沈劲的身后。

“洛口守将献了岸寨,燕军先锋已然渡河……汜水也断了消息,估计坚持不了几日了……”

老卒只见少主人的脸色变得铁青,好一阵都未曾有过言语。而那位陈大将军,竟仍是在苦口相劝。

“整个洛阳已然无险可依,仅凭城中之兵,困守一时尚是妄想,更救不得汜水诸关隘了。”

“故上将军决意撤走乎?”随着沈劲的问话,老卒也跟着二人的目光在院中扫了一圈。果然,一众奴仆慌乱之间,尽是在拾物打箱。“朝廷定会发兵来救,劲亦愿效死命,守护城池!”

“哪里还有什么援兵。大司马仍屯兵姑孰,依我看,最多能在淮水喊喊声威罢了。而荆州刺史从江陵来的信件昨晚才送到,南阳与汉水,所求仅为自保矣。

桓冲尚劝我早日撤走……”

老卒厘不清这其中的人名官位,可仅从二人的表情也不难判断,洛阳是断然守不住了。

“将军若是弃城,难免会受人攻讦,谗以畏战之罪的。”看样子,沈劲激愤的心情渐渐平和了下来,可他那阴沉的语气中,未免又透着绝望。

“此事,本将思索了整宿。待到燕军先锋临城,你我自带人从西门遁走,借秦人地界撤入武关道。由此,还可称是突围而走。至于丢了洛阳的罪责,就算是大司马,也休想扣到咱的头上。世坚忠勇,到时若不愿回去建康,本将自会向桓幼子举荐,留在荆襄效命也可。”

“高明,甚是高明。”

陈祐的谆谆之言被沈劲的几个字打断,以致这位洛阳主将、冠军将军顿时也是变了脸色。可一旁的老卒清楚,自家少主绝非是有意嘲讽。他是多么希望沈劲能顺势应承下来这份美意,立马逃离洛阳这块是非之地,然而,自己却又太过了解少主多年来所受的凄凉,以及此刻必会滋生的那份执念了。

老卒不由得暗自在心底悲叹:“完了,完了。”

“在下倦了,实不愿再辗转流离。嘿,值此危急之秋,我晋人又岂能没有慨然赴死之人?末将愿领麾下儿郎,死守此城,还望将军俯允。”

“这……”一时语塞的陈祐满眼陌生地盯着自己的冠军长史,“那本将便调派富户豪绅所献上的那些兵勇去救汜水关隘,也算为世坚先行除去隐忧。”

“善。妙。”

又是两个字入耳。须发早就霜白了的老卒一生中经过数不清的人和事,却也还算头一回见识到了这般疲惫的快意、落寞的豪情……晨光如约照向大地,却无法给人们带来过多的暖意。北方的初冬向来就是这般萧瑟的,若是复向北去,路遇豪雪,那里留下的,或许便只有死寂了。

又是一条长长的兵线,从邺城大营蜿蜒南下。沿途往来的徭工、佃农,以及商贩们,也从起初的惊慌窥视,演变成了如今的熟视无睹。五万燕军从幽冀各郡渐次集结而来,却又是随到随走,分批启行,以至于在先锋精锐已然控制了大河渡口之际,这拖后的几千人,才将将于邺城开拔。似如此散漫的部署,连同鲜于亮与慕容德草草征发的三万兵马,若是落墨在送往建康与长安的探报中,必然已成为八万燕军轻敌冒进的重要力证。

而慕容恪,选择在所有人的最后出发。

这位战无不胜的燕国军魂在年轻之时,总会骑着一匹夺目的骏马,意气风发地沿着前进的兵线驰骋,偶尔更要揪出一个个干了滑稽蠢事的倒霉蛋打趣一番。可此时此刻,慕容恪只在城外的直道驻足,检视着一队队甲具羸弱的步卒——这些人,多是被部族豪强老爷们推出来凑数的仆兵。其中,偶有突然面露惊喜或是慌张的寥寥数人,似乎对这位孤独伫立的戎装男子产生了怀疑,而更多的人,哪怕曾遥见过统帅的身姿,恐怕也只会被其茫然的神情,以及早白的鬓发所蒙蔽了。

慕容恪的心情正当沉重。他期盼着自己的筹谋若能实现,或许赶在有生之年,便可有幸终结乱世。但天意不可揣测,正如此刻,城头一面绣旗被劲风一卷,竟是折杆飘落。如此不祥之兆,自然引得一片惊呼,即便慕容恪不信鬼神,也不免黯然望向那正如落叶凋零的旗帜,视线之内,城门口的匾额上,那巨大的“邺”字,忽将他的记忆拉回到早就变得灰暗的一日——那是与慕容儁并辔说笑,陪着王聿徽迁离蓟城的那一日。他还记得,在那时,自己的心还是完整的,仿佛一切,也尽是可以挽回的……城门的守卫正忙作一团。一面旗帜固然可以重立,可往复萦绕的疑惑,却已在慕容恪周身上下,连绵地回响起来——自己,还回得去吗?

事实上,他从未回到过蓟城,更没能回到过龙城。而今日又要南去,原来多年里,终究不曾北归过一步。

是的,自己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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