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谈起以往,都笑了起来,那时两个娇艳任性的姑娘各自历经了人生至悲至喜,命运交错,又在一处谈笑,唏嘘多过一切。
卫泱叫慕嫣在外室等着,自己去屋里寻东西。
最后家仆提来一个小箱子。
“这里头是原先给阿宁备的衣服,出生的,满月的,百日的,还有周岁的都有,过些日子天暖了,再上街挑一些。”
慕嫣见她脸上轻松,不知是不是在强装着,但至少能肯定她还没从那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
她道:“这些足够了,小孩子哪用得上这么多衣服?”
“那怎么行,我的小侄子一天换一件都不嫌多的。”
见卫泱宠爱自己这还没见形的肚子,慕嫣突然想象得到卫泱这样子是像谁了。听府里的老人说卫显小时候也调皮捣蛋,平日不管母亲怎么劝都不肯去街上,直到卫泱出生后,每件新衫都是卫显亲自挑的。
她这两天才明白自己那时的自私,她只想卫泱害死自己的兄长,罪无可恕,却忘记她也曾是兄长呵护下的娇花,是自己的兄长摧毁她在先。
她失去了父兄,卫泱失去的却不比她少。
卫泱在中原长大的,肠子本就比她们关外人多了几道弯,一处成了结就整个人都不能够开脱。
他们信佛,全因自己没法开解,所以要依赖虚妄的外物。
朝里有人生事端,卫烆在千里之外摔笔怒骂:“一帮饭桶!”
他亲征已说明对南征一事的重视,连连告捷也对南越起到了威慑,前线有卫显兄弟守着他放心的下,于是快马回朝,处理朝中政务。
朝中只剩少数还扶持皇权之臣,惹是生非也是帝党内部受损,但一日为秦国人就该分忧秦国事,卫烆虽是佞臣,这一点却比当朝执政之人做的更好。
卫烆难得回来一趟,卫泱叫厨房布了卫烆在青原郡是喜爱的饭菜,卫烆看到略微一惊,自己从前的口味都忘得差不多了,不料卫泱还记得。
父女俩鲜有这样单独聚在一块的时光,看着卫泱替自己布菜斟酒,卫烆想到卫泱小时候,每次被自己高高举起,就笑呵呵地不停,她从前也是那样爱笑。
“父亲从小最疼我,我还记得母亲说过我三岁大的时候,父亲本来在教小哥哥骑马,结果看到母亲带着我过来,一高兴就忘了将小哥哥仍在了马背上,那时小哥哥胆小,饿的哭了起来却还是纹丝不动,生怕惊了马儿。”
这些事都深深烙在卫烆脑海里,因卫泱是女儿,偏爱她最多,但三个孩子里也恰恰是卫泱最懂事,才导致后来这么多年的父女疏离。
卫烆道:“没想到你记得这么清楚。”
卫泱颔首,“不是我记的清楚,是母亲记的清楚。这些年我对父亲心里有怨,才瞒了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母亲那时其实是说,叫我照顾好父亲的。。。她叫我体谅她,说自有了我们三个,她就欠了父亲。。。”
卫泱拭去自己的泪,卫烆显得十分平静,直到夜深人寂,卫泱才听得祠堂处传来阵阵哭声。
卫烆此次没在东阳城停留多久,部署好城中防备,有匆匆赴往前线。卫烆临走前卫泱送他,道:“阿爹可记得徐胜?他伤好后便一直奔波各地收集粮饷,以备军需。他已改名余生,就在离南越最近的康城里住着,现在储备的粮草应足以应付半年的持久战事。卫泱不能上前线帮阿爹和兄长们,也只有在背后尽微薄之力。”
有这样的儿女卫烆即骄傲又心酸,暂且将家务交给卫泱,心里想的却是赶紧结束战事,叫她活得松快些。
卫泱接管卫家后最头疼是账务问题,没了徐胜替她算术,她看到这些数目就要发昏。但她自信知人善用,没过多久熟悉各项事宜后便找到了替她管家的人。各地举荐贤士入朝,未能入仕的都被她收入家中,学识差的倒不要紧,只要品行无误,懂得变通,在这乱世里头就算得上人才。
寂真在山上开佛堂传授佛法,效果显著,引得全城兴佛,百姓自发修建佛寺。
卫泱仍以“春须”公子之名,将东阳城现状都画成画一路向南传去,传到秦国所辖各地,各地百姓看了东阳城盛状,民心稳了下来,佛法也沿民间画师画作一路向南传播。
卫泱不是稀罕金银的人,但多好过少,春须公子名声在外,得好好利用着。她先是开了间画铺,又设法哄抬了自己画作的价钱,传到峦河对岸,一画千金。
她的画虽挣钱,但画铺却是她真正的第一笔生意,第一次交易是与一个落魄书生,所挣不过几钱银子,她挖自己院前桃树下的土,将这几钱银子放在匣子里埋了进去,慕嫣笑她贪财,她道这是自己第一次正正经经的挣钱,什么都不及这笔钱珍贵。
第二日本打算陪慕嫣去灵隐寺礼佛,但画铺里来了生意,说有人拿春虚公子旧画来典当,她心生好奇,亲自前往画铺去看。
出门时一身男装打扮,但凡卫家人总有与众不同的气度,卫泱换上男装也是不例外的。
到了画铺等了一阵子才等到那前来卖画的人。卫泱并没有先看画,而是照着来者打量一番,那人高鼻阔目,颧骨较为突出,不似汉人,也不似西域人。
她开口试问:“阁下非汉族?”
谁知那人看着身穿儒袍,是个有涵养之人,开口却讽刺:“怎的瞧不起外族人?”
卫泱做生意图新鲜,可不是为了受人气,因对方无礼在先,她态度也强势了起来:“我只问一句兄台是否非汉人,态度并无不恭,没有丝毫瞧不起外族人的意思,兄台如此误解,这生意我也不愿做了。”
那外族汉子冷冷哼一声,“若非我家主人要我将这画卖出,我才不愿意来这破地方。”
“你家主人又是个什么东西?他要卖画我就得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