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雪化的声音,点点滴滴,如暮春时节的细雨,连绵地响个不停。
鎏金蟠枝烛台上,红烛通明如炬,映在轩辕月脸上,却是苍白的。秀气的眉毛微蹙着,许是被灯光惊动,长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突然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华贵的正红帐顶,精花细雕的床梁与层层轻纱薄幔。
竟是凤仪宫。
她的双眸霎时变得神光炯然,充满戒备。仔细地四下一瞧,不错,果然是自己平日所居之处,依然是熟悉的华丽宫殿,但服侍她的宫女却已全都换过。
见她醒了,一个宫女惊喜地跑了出去,不知要通报何人。另一个则熟练地扶她起来,问:“娘娘可要喝水?”
轩辕月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喝了几口,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辰了?”
“亥时,娘娘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呢。”
一天一夜?轩辕月一惊,现在已是第二天晚上了。目光自窗口望出去,雪已停,明月西升,冷光铺满雪地,融成幽幽的青白。
宫中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昨夜的火光与骚乱,竟恍如隔世一般。只有雪地上不时响起的囊囊靴声,方让人觉出几分紧张的气氛,从那整齐肃严的声音来看,巡逻的侍卫比以前更多,次数也更频繁。
“娘娘可要进食?”
轩辕月沉默地颔首,眼下她还十分虚弱,只有尽快恢复体力,才能筹谋脱身之法。她脑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但门外不时传来的刀剑的撞击声,却令她知道外面有重兵把守,自己伤重未愈,又功力全失,要想逃出去,可谓难比登山。
她抚上颈间,为逼日影离开时所划的伤口已经被人上了药,又细心地包扎好,但那儿隐隐传来的疼痛,仍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惨烈的一幕,想起月影的死,想起昊儿的哭声,想起日影离去时痛心的眼神……
心口像被什么剧烈地绞动着,颈间的隐痛瞬间漫延到四肢百骸,痛得整个人似要裂开一般。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打开,她刚一抬眸,就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一件美丽的瓷器,在即将破碎的刹那,突然被强力地粘住,然后再变得像铁一般坚硬。
微黄的月光下,一个冷傲英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朱红底纹的玄衣,赤色狐裘披风,玉冠束发,迎风而立,黑得幽深的眸中,带着种极复杂的感情,仿佛凝固一般注视着她。
轩辕月瞬间坐直了身子,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似的,满脸戒备地盯着他。
他微微勾起唇角,带着抹高深莫测的笑,在摇晃的烛光中,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屋内静得能听到些微冰雪在檐上破碎的声音,还有他的皮靴踏在雕花金砖的地面,发出的冷峻声响。
每一声,都是一次惊心动魄!
轩辕月纤指暗暗抓紧了身下的锦被,脸上却是一片淡然无波的平静,晶亮的眼睛迎着他暗色的瞳眸,沉静如渊,清澈若水。
他走到床前,停下,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充满压迫力的眼神简直能把她刺穿了。
一旁的宫女似乎也被这奇异得令人窒息的气氛震慑住,小心翼翼地蹭过来,为他解下狐裘披风,然后就被他挥手摒退。
偌大的房间,就只剩下了两个人,空气变得越发稀薄,每一下呼吸,都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像有一根弦,绷紧到即将断裂的时候,他突然一掀玄色衣摆,在她床边坐下,顺手端过宫女搁在案几上的一碗燕窝粥,拿银匙搅了几下,舀起一勺,就往她嘴边送去。
他英俊的面孔很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她下意识地一避,漏出几分警惕抵拒的神色。银匙在她唇边凝住,清粥的热气袅袅升起,将两人对峙的目光熏染得有几分朦胧。
“你是自己吃,还是要我灌?”他的声音很淡,淡得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但威胁的意味却森然直迫眉睫。
她眼睫微烁,一番审时度势之后,终于稍稍放松了自己,檀口微张,银匙顺势将粥倾入她嘴中,香糯清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她却浑然不觉,几乎是食不知味地咽了下去。
烛火摇曳着,淡红的光晕一圈圈漾开,在薄纱的红罗帐上泛起丝丝涟漪。他嘴边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继续一勺接一勺地喂着,轩辕月知道反抗无用,也都顺从地吃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竟融洽起来,莫名的还有几分奇特的温馨,而他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温馨,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不多时,一碗粥就已经喂完了。
他搁下碗,目光在她脸上巡视,看见唇边残留的汁水,便理所当然地伸指抹去。
仿佛滚烫的一道热流,随着他的手指凝滞在她脸颊,然后……变成宛如羽毛般,暧昧而轻软的抚触。
紧到极致的弦终于崩裂,轩辕月忍无可忍地推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狠狠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有暗沉的颜色染上双眸,他突然冷笑了,“把你关起来,严刑拷打?让你受遍各种刑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者……”笑容渐渐变得邪恶,黑沉的眸底似乎隐藏着某种暴戾的思量,“或者把你扔给我手下那群士兵,他们一定很想尝尝当朝太后的滋味!”
“你——”轩辕月气得浑身打颤,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无耻!”
“无耻?”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阴骘,凶狠地迫视着她,“是谁让我背上弑父的罪名?是谁逼我不得不逃亡?是谁让我从高高在上的太子变成天下通缉的罪犯?是谁,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
他胸膛起伏着,似在竭力平复内心激动的情绪,片刻之后,眼底翻腾的狂潮渐渐退去,一抹冰冷黑暗的笑在嘴角绽开。他慢慢地,用目光搅动着轩辕月,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说,我该不该,‘无耻’地对待你?”
“你这么恨我,何不杀了我?”轩辕月转眸窗外,望着飞檐上不断滴下的融雪,淡然问道。
“杀了你,我拿什么去对付即将到达的东煌大军?”
“咔嚓”一声,依着水势从檐头坠落的积雪,压断了院内横斜的空枝。轩辕月眉心一跳,慢慢转头望着他,他酷冷的唇角弯出诡异而危险的弧度:“我该叫你轩辕月,还是林月儿,还是……绿萝?”他凑近她耳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