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忠彦“嗯”了一声,见她鬓间有发丝松散,就伸手替她抿了抿,温言道:“呆会散了场,你在门口等着我,我换身衣就去找你。”青桐点点头,道:“我等你。”两人都没什么紧要事,无非是看一眼,闲话几句。
他们不知道,此时陈念薇正从某个阴暗的角落望过来,嫉妒得怒火中烧。她身边跟着两个世家女,本是被她拉来炫耀自己的未婚夫在蹴鞠场上是如何的英武神勇,如今见此等情形,有穿粉红缎圆领褙子的世家女道:“那个穿男装的女人就是刘青桐么?”其实韩忠彦退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她们也有所耳闻,不过当着陈念薇的面,装作不知道罢。
另有穿玉兰色纱缎裙的娘子道:“站在旁边的娘子好像是十三殿下府的主母娘娘罢,我以前在宫里见过她一次。”说着,声音越发低下去,道:“她当时站在皇后身边伺候,官家让她给兰贵妃敬酒,她还真敢抗旨不去哩。”终于忍不住问:“念薇,韩家退婚的事不会是真的吧?”
陈念薇面无颜色,冷冷道:“若要退婚,韩大人今日也不会请我来看蹴鞠赛。刘青桐算什么,不过是低贱的庶女。。。”她粉拳紧握,关节发白,指甲似要嵌入肉里,心里暗暗道:“韩忠彦,是你先对不起我!我早就跟你说过,一定会报复你和刘青桐,怎么就是不听?”
言语间,锣鼓敲打之声四起,青桐道:“比赛要开始了,你快去吧。”儒生们渐渐入场,顿时彩旗飞扬,人群沸腾。青桐遥望着韩忠彦入了队,方携滔滔回木楼。吕公弼刺咧咧道:“你们俩在赛场上亲亲我我,不怕叫人笑话么?”
滔滔捡了把花生往吕公弼身上扔去,道:“你看幕棚里那些儒生、朝臣和妓生,嘻嘻笑笑,动手动脚,怎么不见人笑话去?”
吕公弼手里拿着蒲扇胡乱散着,道:“青桐是大家闺秀,该检点些,难道还嫌前阵子闹得不够?”青桐眉头一皱,道:“我何时不检点了?倒是你,给杜十娘赎身后,最近越发连家也不回,日日跟她鬼混,还敢说旁人不检点?”
滔滔惊得眼珠子都往下掉,道:“你给杜十娘赎了身?”
☆、第一二五章:也是爱她、惜她么?
吕公弼风流之名,是从来不避讳的,宠姬妾宿妓生之事,自十四岁后,每年都要闹几出。滔滔终日养在深府内苑,若青桐赵曙不告诉她,外头的事,根本无从知晓。青桐道:“不仅赎了身,还给了侧妻的份例,养在吕相府后街的院子里。”
方平和赵曙碰杯喝酒,兴趣斐然的看着两个小娘子讨伐吕公弼,诗琪坐在旁侧给方平酌酒,并不言语。滔滔显然极为吃惊,道:“若雨知道么?”
青桐回道:“舅母知道又能如何,她性子软弱,连府里几个妾氏都管不住,更别说在外头的杜十娘。那杜十娘在勾栏里摸爬滚打数年,勾人的本事自是卓绝,若雨哪里是对手?”她狠狠瞪了吕公弼一眼,道:“若雨嫁给你个浪荡哥儿,真是白白糟蹋了她!”
方平见青桐越说越是气,打着圆场道:“比赛开始了,看比赛吧。。。”
吕公弼却火上浇油“嗦”的从位中站起,叱道:“刘青桐,我好歹是你舅舅,别仗着我纵容你,就口无遮拦。。。”话还没完哩,滔滔那厢已掀案而起,怒道:“好个吕公弼,如今为了外头的妓生,就敢骂起青桐来,往后是不是还要动手?”
两个小娘子双臂抱胸,气势汹汹的站在吕公弼身前。吕公弼低头蔑视着她俩,虽气得鼻息翕动,怒眼双瞪,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却半点法子也无。赵曙开了金口,道:“吕公弼,过来喝酒,别和女人一番计较。”
吕公弼转头,朝方平道:“你赶紧娶两个妾氏。”
方平笑道:“关我何事?”
吕公弼道:“你一日不娶妾室,她们就非得逼我学你不可。若你也养个三妻四妾,她们就无话可说了。”这下把诗琪也得罪了,她面若冰霜,原本温柔贤惠的眼眸里露出火光,将手中的雕牡丹银手柄长嘴酒壶重重一搁,震得满桌的糕点一抖。
他们身边的女人,可真没一个是好脾气。
正是尴尬间,有两个小厮模样的男人端着酒壶和糕点上楼,也不说话,只往桌上摆弄。吕公弼以为是方平、赵曙吩咐的,赵曙以为是方平、吕公弼吩咐的,方平又与他们同想,故谁都不曾相问。青桐倒是颇觉奇怪,因为有个穿短褐的小厮从楼梯上来时,就一直朝她瞥眼。
滔滔不喜葱蒜,见小厮端出一碗葱油煎饼,皱眉道:“是谁点了这个,好大的气味。”
赵曙连忙端了放得离她远远儿,道:“可不是我。。。”
方平也道:“不是我。”
吕公弼生怕滔滔要将火气发到自己身上,连忙摆手,道:“也不是我。。。”
既然谁都不是,那是谁吩咐的?正是面面相觑,青桐忽而一声惊呼,竟瞧见短褐小厮拿着短刀朝自己刺过来。她本能的往旁边侧身,躲过一劫。赵曙是最先反应的,捡起桌上的银壶朝那歹人身上砸去。滔滔素日耀武扬威的,真遇到行刺,就吓得懵在坐上,瑟瑟发抖。
方平将桌子掀了,他父亲是御前上等侍卫,武功卓绝,他从小学了几招功夫做强身健体之用,就扑过去与歹人对打。赵曙、吕公弼武功虽不济,但人高马大,就在一旁帮衬。顷刻间,已有暗卫从四面而来,那两个歹人似乎有些讶然,并不知道自己袭击的是何人,见人越来越多,先是想着逃命,后又有鱼死网破之感,拼死而为。
侍卫将两人制住,压至赵曙面前,道:“殿下,该如何处置?”
赵曙面无颜色,气势恢宏问:“谁派你来的?为何要刺杀我?”几人中只有他在朝为官,是官家面前的红人,许有政敌也不无可知。却不想那短褐歹人道:“你,你是谁?”
众人皆是一愣,就只半刻的诧异,短褐歹人忽而左右开拳,甩脱束缚,犹如困兽之斗,从袖口中拿出明晃晃的短刀,朝赵曙刺去。滔滔站在赵曙身侧,下意识的往他身上一扑,她紧张的闭上眼,甚至还来不及想发生了何事。须臾,却什么也没发生,只听见谁尖叫一声,赵曙随即低吼道:“方平。。。”
一个侍卫飞身将歹人压在地上,接连四五个人堆了过去。方平闷哼一声,滚烫的血顺着腹部的刺刀滴在手心。他直挺挺的往后倒去,诗琪上前扶着他,吓得浑身颤栗,眼泪直落。
两个歹人被捆得跟粽子似的,赵曙像是失了心神,眼中闪过不同往日的蚀人光芒,夺过侍卫手中长剑,不及阻止,就已一剑刺了去。滔滔、青桐惊诧,吓得尖声大叫。再睁眼瞧时,侍卫已将两人拖下楼,也不知是死是活。
赵曙将剑往地上一扔,伸臂从诗琪怀里揽过方平,低声道:“别害怕,忍着点,不会有事的。”吕公弼下楼去找广文馆的药医,赵曙横抱着方平疾奔下楼,蹴鞠场上乱作一团,政客儒生们都拥挤过来,虽有侍卫开道,但行路颇难。
方平面色苍白如纸,伤口汩汩涌血,沾了赵曙满手。他奄奄一息,勉强撑开眼睛,看见赵曙焦急的眉眼映在蓝天白云之上,嘴唇大张大合,像是在嘶声怒吼。他什么也听不见,唯有耳侧“砰砰砰”的心跳声。唯一一次,他因为他而鼓动的心跳声。
若是还有力气,他肯定会扯动嘴角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