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癞头和尚听见,斜了他一眼,神情极为轻慢:“这位施主,倒是想得开啊。可惜浑不知自己业障重重,反有心替他人而叹,真是可怜可笑。”
“哦,大师何出此言?”水溶笑了笑,却也不动气。
和尚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我笑施主虽富有四海,心胸不是很开豁,过于拘泥于男女俗事,还不及我这个和尚快活,不是很好笑么?”
“大师乃化外之人,我这凡夫俗子,如何能比得。”水溶淡淡一句,本想敷衍过去。
那和尚摇头道:“非也非也,我看施主的面相,到是个出世的人物。只是宿缘太重,着实可惜了。所谓怨长久,求不得,为了一时的贪欢爱欲,到头来何必何苦?不如放下了,就此无挂无碍,岂不自在?”
水溶安静地听完他的话,不由一笑,道:“我虽不懂,大师所说的佛家七苦。既然是人生肉长,又如何能免俗。恕在下心魔太重,怕是让大师失望了。”
“唉!”和尚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长叹一声道,“你不听也罢。”
说完抬脚就走,随着那跛足道人,追了宝玉而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消融在雪影里。
“王爷在笑什么?”韩琦站在他身后,看了老半天,还是没看明白。
“没什么,”水溶吁了一口气,低下头道,“我到底还是不如他。”
待他们回到府邸,已经过了酉时,天色也将黑下来。为了防着外人知道,车马不从正门走,只乘了一顶素轿从西角门进来。小厮远远就看见了,念了声阿弥陀佛,赶着过来相扶。水溶下轿问:“这都什么时辰了,夫人还没睡么?”
小厮笑着跟上来道:“还没呢,才交待了厨房,就等着爷回来传膳了。”
“那正好,饿了一天,也没吃顿像样的饭。”水溶说着,快步向后堂走去,罗氏在里间听见动静,早打起暖阁的帘子,让他侧身进来。
“怎么晚到这时候,再不回来,菜都凉透了。”罗氏抱怨着,脸上笑意宛然。
“噢,路上大雪封山,误了些行程。”水溶拂了一把雪,脱下衣帽扔到她怀里。早有丫鬟捧着干净碗筷进来,用热酒烫了,又添了几样菜肴。罗氏取过炉上温的酒壶,亲自替他斟满:“冷了吧,快喝两口暖暖身子。”
水溶皱了眉头,道:“我这两天身上不爽快,沾不得荤腥。”
“知道,这是合欢花浸的素酒,不碍事的。爷要是嫌凉了伤脾胃,再去暖一壶来。”
水溶道:“不用了,我外头还有事,喝碗粥就走。”
罗氏不防他这样说,倒仿佛存心躲着她,手里的汤勺不由一停。水溶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对她笑了一笑,说:“你也不用多心,最近北边又闹起来了,皇上正头疼的紧,加着陕州遇上蝗灾,征钱纳粮又是个苦差事,没人愿意干,看来我这恶人是非做不可了。”
罗氏知道他有正经事,自己会错了意,顿时满面飞红:“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只怕王爷病才好,身子吃不消。要我给家父写封信,请他想个法子,替王爷谋个清闲点的差使。”
“那倒不必,这事情岳丈大人不好出面,少不得惹人闲话。”水溶端起酒杯,慢慢饮了一口,就在唇边停顿下来,“前几年为了废黜圈地,我在朝里把人也得罪尽了,如今再得罪一两个,也算不上多。”
“话虽不错,我知道爷的本事,也不敢乱议朝政,只求爷多留个心眼,有备无患。”
水溶默默点头,晃着杯中的酒,道:“我这忙起来就得一阵子,府里的事也顾不上,你多照应着些。”
“都是一家子人,说什么照应不照应,王爷只管放心就是了。”罗氏话到嘴边,忽然停了停,倒有什么难以启齿似的,想了半天才说,“就是林妹妹那边……”
水溶皱眉道:“她又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看她这两天病情好转,像是略有些起色。今儿下午去萼绿馆,见她跟紫鹃两个作针活呢,还请我坐了坐,人也和气多了,弄得我倒有点纳闷。不知王爷给她说了什么,竟然真的转性儿了。”
“哦,是么,她想通了?”
“这我哪里知道,想必是性子磨软了吧,等过个两三年,有了孩子,怕是赶她走都不会走了……”
水溶原本低着头,听她讲到这里,果然微有动容,面上却不肯露出来。罗氏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想笑,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正想说什么,水溶将酒杯往桌上一撂,起身就往外走:“你歇了吧,书房还有些折子没有缮,我过去看看。”
披衣从屋里出来,雪却已经停了,月色仿佛是雨后山峦一般,苍莽渺淡,想起岳飞也曾有过“惊回千里梦,已三更”的慨叹,不知道那是种什么心境?是否无数暗夜晨昏交加的痛苦?还是和他一样,有太多不可与人言说的无奈。
为什么?为什么他拼尽所有力气,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惨淡收场的结局。
他不过是想挽留住她,留住自己心里那一点点儿的奢望,就这么简单。
可为什么……会这样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