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缕突然冒出来的杂念压下去,干脆将手放在了桌子底下。
频繁地使用疑问句,把握主动权,将话题走向紧紧抓在掌心,这还是他从神津真司那里学来的方法,对于一位审讯官来说,这的确是个相当实用的沟通模式。
上野自由对神津真司相关的事情展现出来的态度很奇怪,不是怨恨,不是憎恶,当然也更不存在丝毫愧疚。
上野自由:“装神弄——”
这将是一场优秀的扮演,毫无疑问,对于此刻的状况,那种神津真司式的行为举止和说话风格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我本该已经走到了绝路,但是他救了我。”诸伏景光平静道:“事已至此,你还觉得只要自己不松口,就再没有其他人能揭开那段往事吗?”
紧张感——对于一个正在接受审讯的人来说,这是逐渐慌乱和对事态失去控制权的开始。
“是他救了我。”诸伏景光突然打断道。
——那是或许连本人都不曾察觉的畏惧。
【“上野自由曾经对我讲述过他在任务失败后发生的故事,即使并未明说,但是他对自己被调职去图像情报分析室的结局有所怨言,而且至今无法释怀,他有很大概率会拒绝与你交流,用这件事借题发挥引他开口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安室透无法评判神津真司为好友带来的这份影响究竟是何性质、又究竟是好是坏,或许是因为在重新揭开那段往事的路上一再走远,于是对那个人的感官评价也随之一变再变,他当下已经无法做到抛开一切其他因素地客观地评价那个人。
狭小的空间里陷入一片瘆人的寂静,主导这场审讯的那个黑发青年终于舍得抬起头,他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坐在面前的男人,眼神中隐隐还能看出几分怜悯和嘲弄,几秒后,他突然笑出声:“上野君,你果然还是没弄清楚现在的状况啊。”
他从始至终都未曾相信过那个调酒师,但是也从未否认过神津真司的一系列行为为他带来的帮助和庇护。
交流是审讯中必不可少的手段,无论是言语还是肢体语言,哪怕仅仅是一个眼神的交接,都有可能带来一个截然不同的走向和结局。
“如果你是想用这种话激怒我,企图引导我说出一些不切实际的证词,那你还是趁早省了这条心吧。”
从隐形耳机中传出的来自好友的熟悉的嗓音和脑海中浮现的猜想几乎同一刻出现,诸伏景光微微勾了勾唇。
“他畏惧着神津真司。”
就像在进入这间审讯室之前被告知的那样,那的确是上野自由的痛处,至少在刻意提及这点后,即使对方的态度仍旧是不愿配合,但是他们已经开始逐渐展开交流。
上野自由定定地看着审讯官,修剪平整的指甲刻入掌心,刺痛感为他重新带来了清醒的认知。
“那段故事里的主人公可从来不止是你一个,上野自由。”
“无论是管理官还是警备局的任何一个人,你也知道的吧,无论是谁,大家都会更愿意相信——”
“那又怎么样!!”
上野自由猛地站了起来,但是被禁锢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腕让他的身体还未离开座位时就再次跌坐回原处。
他的身体最大限度地前倾,胸膛肉眼可见地剧烈起伏着,隐约能够听到骨关节挤压时产生的摩攃声,在某一刻,无法继续抑制的翻涌的情绪终于还是突破了界限。
“注定只有一个人能回来,从一开始,这个人就应该是我!”
或许这句话已经藏在他心中已久了,所以他才会在这一刻拔高音量喊出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他停顿了两秒,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有些神经质地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人只能是我!”
监控室内的安室透仿佛忘记了该如何眨眼,他的右手紧紧按在耳麦上,唯恐自己错过任何一个音节。
接收到白井直纪的眼神,风见裕也立刻反应过来,他将的身体紧贴审讯室的门,绷紧神经,只需要一声令下,他就会立刻打开这扇门冲进去,以防止任何意外状况的发生。
诸伏景光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双眼眶猩红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但是他依然维持着那副不紧不慢的姿态,平淡地瞥了一眼神色中带着几丝歇斯底里的男人,最终仅是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而这种高高在上的、甚至显得有些轻蔑的姿态成功地再次刺激到了上野自由敏[gǎn]的神经。
“你这种人怎么会明白?!”
“你们根本不会懂!那个人天生就属于那里,用让他留在那里换我离开有什么不好?!我没做错任何事!”
“我没做错任何事!!”
审讯室里的两人一个激动一个平静,在极致的反差下却诡异地达成了某种无法界定的平衡。
一个人会不断重复同一句话,那也代表着他本身对这句话的不信服,所以才会反常甚至是病态地不断进行重复,在试图说服倾听者的同时,也是在努力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