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的骑兵闪开,一清将策马走到前面,指着诸葛长虹大刺刺地道:“本将等的是反王朱以海,你若自行退去,可以饶你不死嘛!”诸葛长虹一听,立时脸上布满了煞气,刚待冲出,朱以海上前道:“方将军,本王待你不薄,你反助满清鞑子残杀我百姓,对得起上苍和你的列祖列宗么?”方国安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嘛,自古识事务者方为俊杰嘛,你不必多说,如下马就擒,这个嘛,这个嘛,本将可保你不死嘛!”
诸葛长虹依稀记得,明代的官员对下属都是这副模样,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一口一个“嘛”字令人恶心!他问朱以海道:“他就是江干之战不战而溃的方国安?”朱以海道:“悔不当初,徒儿用错了人,这人就是荼毒江南百姓的汉贼方国安!”身旁的虎儿怒吼了一声,前面的战马都吓得前蹄腾空,惊慌失措,几乎将方国安和清兵颠下马来。方国安退到中间,又对司徒函辉道:“司徒夫妻俩人听好了,本将嘛已布下天罗地网,谅你数人插翅也难以飞过嘛。你若能献上反王,本将可保你荣华富贵嘛……”
司 徒函辉对诸葛长虹道:“待在下和付冠兄弟对付清兵时,请前辈、殷公子和众人护着王爷冲出去。”诸葛长虹道:“由你和各位护送小徒,老夫今日非亲手毙了这反贼不可!否则,有愧于天下百姓。”他又对朱以海道:“你我就此别过,你逃命去吧!”朱以海垂泪道:“恩师年事已高,徒儿请您别冒这天大的奇险,朱某宁愿阵前自缚。”诸葛长虹怒道:“废话,你怎这样没志气!你以为老夫收拾不了这个反贼!?”他对虎儿低吼一声,心念一动,已一闪而至,两个清兵已从马上被抓下,摔倒在远远的地上,喉头咕嘟咕嘟地冒出鲜血;那猛虎一口咬住一个清兵的脚,拖下了马,叼住喉咙拖了回来。清兵一时乱了阵脚,战马惧虎,好几个清兵被掀翻倒地。在清兵的眼中,诸葛长虹简直不是人,是个魔鬼!只觉眼前一花,两个同伴已死;那猛虎似懂人言,更像是妖怪的化身。方国安喝令放箭,但众人均身怀绝技,几支飞箭怎奈何得了他们。
方国安令清兵重新搭箭,拍马来到阵前,道:“将那人带上来。”那弓腰驼背的老汉和满脸核桃皱纹的老婆婆押上一个人来。付景一惊道:“怎么会是少爷?”司徒函辉一看,果然是青儿,方国安越众而出,道:“嘿嘿,司徒大人,你想不到吧?令公子已投在本将的帐下了嘛,他嘛奸淫本将的爱妾,都既往不咎嘛,你再负隅顽抗嘛,本将就杀了他,救不救他就看你了嘛!”
“青儿——”林紫薇撕心裂肺地哭道:“你如听父母的话,怎会落到今日……”司徒青云哭道:“他们欺骗了孩儿,那日连夜将孩儿送到这里,任由方将军处置。父亲母亲,快救救孩儿……”司徒函辉喝道:“你这个没骨气的逆子,你将一切都告诉那反贼了?”“孩儿只是说王爷仍隐避在山中,住的地方不知道……”林紫薇对司徒函辉道:“师哥,你说咋办?咱们总不能摔手不管吧?”柳凤起想到自己的女儿已被赶走,司徒家可不能没了青云。他道:“大哥,咱们得设法先救了孩子。”司徒函辉道:“你俩都糊涂,现在还顾得了他?这个无耻的逆子,自作孽不可活!”
司徒青云已被两个老人左右抓住,按跪在地。他哀求道:“父亲大人,方将军说您如能擒了鲁王投顺大清,孩儿的命可保,您也可封官……”“住口!”司徒函辉脸色铁青,牙齿已格格作响。诸葛长虹一直紧盯着两老不放,敢在他面前以假面目欺骗就已该死!他阴森森地道:“阁下好手段,连老夫都被骗过了,敢以真面目示人么?”那老汉嘻嘻一笑道:“我俩人奉方将军之令,已在路旁等候多日,专等反王与尔等到来,既已等到又何必再装!”两人身子一挺,伸手往脸上一揭,原来是方国安手下两员清将苏里尼和奴格尔。诸葛长虹对方国安道:“你是个汉人,自己的祖宗可叛么?叛大明可恕,叛汉人不可恕。你以为清廷能长久么?我大汉有的是忠臣义士,坏就坏在你等无耻之人手中!大明一败在李自成之手,而李自成又是个光会搅乱天下不识大体的乱贼!畏清妖如畏虎狼,死有余辜;二败尔等汉贼之手!满清妖孽入关时几个?汉人的天下非亡在妖孽之手,而亡在汉贼之手……”他边说边罡气布体,双臂关节格格作响,突然双手遥抓,苏里尼和奴格尔的天灵盖已粉碎。虎儿见主人已动手,见人便咬,清军登时恐乱奔逃。司徒函辉、柳凤起、林紫薇、殷玉羽趁时发难。付冠付景只得持刀护在朱以海身前。
林紫薇救儿心切,平生第一次放手绝杀。双手暗器连发。出手的暗器有上有下,有缓有急,前后相撞,前者拐弯,后者如矢,分取对手背胸死穴。认穴之准,手法之妙,劲力之足,可谓空前绝后。满天忽如下起一场缤纷的花雨。诸葛长虹喝采道:“夫人的手法,老夫平生仅见,不愧‘千手观音’的绰号。”方国安见众人锐不可挡,喝令放箭。飞矢如雨之中,司徒函辉运起金剪指的神功,“咔咔”剪断了数支劲矢,正想舒一口气,后排清兵射出的一排劲矢,直向朱以海飞去,司徒函辉飞身挡在前面,伸手刚剪断了几支,可叹后到的几支利箭已贯穿了他的胸腹。付景见状,大叫一声,飞身扑出。殷玉羽拨开飞蝗般的箭镞,将司徒函辉抱起,退了回来。付景扶着司徒函辉,连呼“东家,东家”,司徒函辉笑着点了点头。
诸葛长虹已杀得性起,擒贼先擒王,这汉贼放之不得!只见他形如鬼魅,早已越过前几排清兵头顶,向方国安凌空一抓,似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已一把抓到了方国安的胸口,御风似地拖了回来,阴恻恻地道:“方大将军,老夫平生最恨的是贪官反贼!三十年来未痛痛快快地杀过人,因为杀不胜杀,才封剑退居林下,今日正好一试老夫的功夫!”方国安胸口穴道被制,全身瘫软,眼中射出惊恐莫名之光,乞求道:“方某愿将万贯家财换取一命,从此隐姓埋名,了却一生……”“嘿嘿嘿”,诸葛长虹面上冷峻绝情,声音阴森恐怖,冷笑道:“人间正道你不走,眼前无路想回头,老夫只会杀人不会放人!向来不杀则已,杀则寸草不留,你的父母子女在哪里?说不说!”方国安眼中似闪过一丝生机,道:“我如说出嘛,您老能留我一命么?”诸葛长虹道:“说不说由你!我叫你张口就‘嘛’,先尝尝老夫的荤素搭配法。”伸出脚尖轻轻踢了几脚,方国安顿时痛苦万状,满地翻滚嚎叫。诸葛长虹上前用掌“嚓”地切下了方国安的一只手掌,又折断了他的手臂。柳凤起见太过残忍,于心不忍,道:“别折磨了,一掌毙了省事。”诸葛长虹冷冷地道:“老夫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想替奸贼求情?”柳凤起见劝说无效,怕再说自讨没趣,忙退到一边,忖道:“这老煞星虽归隐已久,但戾性未改。方国安是罪该万死,然太过暴虐,有干天和……”他自去看视司徒函辉的伤势。殷玉羽已给他止住了疼痛,却不敢抽出箭镞。付冠付景兄弟也束手无策。朱以海垂泪道:“司徒大侠,是孤王连累了你,但愿上天能保佑你……”
便在方国安遭擒之时,清兵大乱,司徒青云爬起来反随着清兵欲逃,司徒函辉道:“快,快,快抓住……这……这个逆子……”林紫薇叫道:“青儿,青儿,快回来见父亲一面。”司徒青云呆了一呆,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转身又走。诸葛长虹冷眼卑视着林紫薇,看她如何处置。他见她对儿子仍心存幻念,目露慈爱之光,厉声喝道:“如此全无心肝的逆子,还留着他何用!他已被清军所用,如不反叛,我毙了那两个清将时他便可逃回,显然是甘为诱饵要挟我等交出朱以海。林紫薇,你不想大义灭亲么?”
林紫薇明白儿子已变节,但母子之间血肉相连,无论如何下不了手。她纵身跃起又退了回来,“叮”的一声,宝剑跌落尘埃。她发抖的手拾起宝剑,不知所措。司徒函辉已危在旦夕,手指着司徒青云,要林紫薇亲自杀了这个逆子,见林紫薇犹豫不决下不了狠心,挣扎着要站起来。
诸葛长虹骂道:“这种儿子多留一个便多一个祸害。虎儿,去,把那个小子咬死,允你充饥!”那猛虎如飞而去,一口咬中了司徒青云的脖子,只几口,已将司徒青云的脑袋咬得粉碎。林紫薇见状,惨叫了一声,昏死了过去。
柳凤起目睹惨状,踉跄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指着诸葛长虹说不出一句话来。司徒函辉感激地看着诸葛长虹,有气无力地道:“前辈做得对,为司徒家保住了清白,此儿不除,我愧对先人。”他又对朱以海道:“王爷,在下不能卫护你出海了,望您珍重。”人在生离死别之际,相怜之心一生,会暂时记却尊卑,更何况司徒函辉对朱以海忠心耿耿,为护送他而身负重伤。朱以海凄哀之极,俯身替住了司徒函辉的上身痛哭。道:“孤王也不走了,迟早是个死,愿随爱卿而去……”诸葛长虹喝道:“早知你是个脓包,我又何必相送!”司徒函辉似有未尽之事,在衣内摸索了一会,掏出一块东西,递给诸葛长虹,道:“这是武林令牌,望前辈看在天下同道之面,代为掌管。”诸葛长虹神色庄重,摇头推辞道:“老夫已年迈,向来独往独来,非所托之人。”司徒函辉看了一会众人,最后对殷玉羽道:“殷公子,众人之中数你年轻,为人稳重可靠,我死前相托,请勿推辞。这是武林密令,现下武林中有奸细混入,我还未查出是谁。我把它交给你,望你能查清之后重整武林,共同驱逐满清鞑子。”
殷玉羽面有难色,道:“盟主,恩师一再吩咐在下莫要涉足江湖,在下不敢违背师命。待此间事一了,便要返回峨眉。从此远离江湖,在下不敢受托。”司徒函辉叹道:“清虚子之言极是,一入江湖,抽身亦难。可事关反清复明大业,你也有责。你就忍心看着清妖大杀汉人?中原已变赤地,光扬州就杀了八十多万啊!”司徒函辉气息转微,又道:“殷公子,你早已撇脱不清,暂先收下。我已传出密令,广邀天下武林人士,原定于十二月十五日在大盘山聚会。这次聚会也要由你来主持了,你不肯受我之托,到时选出一个品行端正,技艺超群之人,再交给他就是了。”付冠道:“我等都已精力不济,请公子勿再推辞为好。”殷玉羽见诸葛长虹并不反对,这才接过密令。司徒函辉才舒了一口气,就此气绝身亡。
林紫薇在柳凤起和付景的挽扶下,走到司徒函辉的身前,见司徒函辉仍睁开双眼,叫道:“师哥,师哥。”她一探司徒函辉的鼻息,脉搏气息全无。她吩咐柳凤起、付景把青儿的尸体抱过来,让她再看看。司徒青云的头颅已不成模样,她用袖子擦净了司徒青云脸上的污血,呆呆地看着。柳凤起和付景不忍目睹如此惨象,转身走开。二人刚走出不远,林紫薇已将宝剑插入了自己的胸口,身子倒在丈夫的身上,喘息道:“师哥,我……我随……随你……”付景想到司徒夫妇对自己的十年庇护之情,潸然泪下,道:“夫人你错了,你该为盟主报仇啊……”他望着三具尸体已泣不成声。
看着司徒函辉夫妇,朱以海失声痛哭,懊悔只顾自己逃命而使司徒一家死于非命…… 。。
三十、苦海余生(四)
这时,躺在地上喘气的方国安已熬不住诸葛长虹的折磨,断断续续地倾吐出父母妻儿的住处,磕头如捣蒜。诸葛长虹这才哈哈大笑,众人被他笑得头皮发紧,浑身起鸡皮疙瘩。他道:“这就是了,你在地下等他们吧!”一掌拍得方国安脑浆四溅。此后不久,居住在萧山的方国安父母全家一夜之间满门暴毙。据说那侠客来无影去无踪,刹那间全死于非命。
众人就地挖了个坑,先草草将司徒夫妇埋葬。朱以海在墓前拜了几拜。诸葛长虹喝令朱以海上马,火速前行。柳凤起强压住心中的悲痛,道:“王爷,在下有一想法当不当说。” 朱以海道:“但说无妨。”柳凤起道:“恐前面还有清兵阻拦,王爷何不仿学康王赵构故事?在下与王爷身材相仿,不如调换衣裳,万一之时,在下可引开清兵,以保王爷脱险。”朱以海犹豫了一会道:“国破之日本该殉国,不敢以义士身躯换取本王性命,生死由命吧!”柳凤起所说的康王赵构故事,乃当年金兀术率金兵紧追不放,赵构身边一人假扮成赵构模样,引开了金兵,才使赵构脱险。既然朱以海不允,柳凤起只得作罢。付冠道:“此地不宜久留,逃回的清兵一说,前面必然层层设卡,盘查更严,不如弃马潜行,避开人烟辐辏的市镇,如能夺得一船,顺流而下更为保险。”众人一听有理,拍了一下马屁股,任由坐骑自去。殷玉羽与白马相处数年,总有些于心不忍,对白马道:“你若记得来路,先回明智寺,去吧!”
六人流星赶月般地直插灵江边。江水浩荡,两岸芦苇茂密,六人晓行夜宿,接连几日,江中没有一只渡船。各地的清兵已接到密报,防备朱以海从水路逃走,早已封锁了江面。这一日,众人终于潜行到了海门的枫山清修寺。因鲁王避居山中时,已派跟随的臣僚先到海门探明情况,约定在清修寺前碰头,然后秘密潜到海外。晓雾未散,朱以海抬头便看见了赵构所题的楹联:“清修风景千年在,沧海烟岚一笑开。”心道:“当年康王被金兵追击,自己今日也被金兵的子孙追堵,这身世经历何等相似!但愿能像他一样跳出樊笼。只是大明已无半壁江山……”
殷玉羽对对联嗤之以鼻。他对诸葛长虹道:“二伯,赵构这厮为人奸诈无比,人说秦桧奸,他比秦桧更奸。他是幕后指使之人,为了做稳他的儿皇帝,不惜认贼作父,谋害岳飞,今日之祸不能不说与他无关!”
付冠监视着四周,见香客渐多,大乱之时还有心拜佛,心中起疑,怕露了行藏,问朱以海道:“王爷,可约定了接应的时辰么?”朱以海道:“当时一时疏忽,没约定接应的日子时辰。”付冠道:“眼下人还不多,趁早先到海边为好。”这时,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走过来悄声问道:“哪一位是王爷?”朱以海略为点头。那人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六人跟着他到了海边,海边的礁石上坐着一个头戴竹笠身披衣的人正在垂钓。那文士“咦”了一声,道:“这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诸位可要多加小心,恐其中有诈。”岂知那垂钓者打了个唿哨,沙滩中钻出十几个彪形大汉。他摔掉蓑衣竹笠,从钓杆中抽出宝剑,那人正是方国安的手下沈宗衡!他一声吆喝,一齐向众人扑来。诸葛长虹道:“由老夫和虎儿护住王爷,诸位挡住对手。”由文士引路,他护着朱以海向南面礁石方向退却。朱以海道:“师父,众义士不惜性命,徒儿何惜这区区身躯。”又欲返身返回,付冠付景两人的紫背金刀直如雷霆迸发,扑向假扮的接应之人。付景道:“咱们四人,一四得四,四四十六,几个小丑不足为奇!”他又对付冠说道:“大哥,这人便是作恶多端的沈胖子。”付冠道:“大哥已和他交过手,在安文让他侥幸逃了性命。”沈宗衡一见付冠,已心生怯意,强掩着惧意咬牙切齿地道:“姓付的,你别得意得太早……”
朱以海走到沈宗衡前面,突然凌空一抓,沈宗衡被拉得前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