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瓶身从案缘落下之际,章邯翻手接下。
他眉宇下压,眉间皱起浅浅一线,“怎么了?”
“没……”江木看着他,开口道:“不小心而已。将军知道的,这种病就是拿不稳东西。”
章邯将颈瓶递到江木手上,他没有一丝怀疑。而江木接过瓶子,对他说了句“将军辛苦了,好好歇息”,便起身离开。
这颈瓶握在手里,弧度柔缓却泛着凉意。江木靠在房门上,江木从没有过如此庆幸,庆幸自己得了那奇怪之症。所以,江木才能在听到章邯说由他负责公子安全这一句后为自己的一时失手找到合理的借口。
背靠着门滑坐于地。看吧,江木果然是没错的,人到底是要相信命的。天定人命,服从它,就不会在三番五次地试图扭转、不断遐想人定胜天之后面对不变的事实而沮丧、难过。
章邯的任务和江木们的计划相对,明日,江木和他又是敌人了。
傍晚时江木很认真地看夕阳。每次任务前江木都会做这一件事。就像罗网中有些人会在任务前一天写上一封家书,虽然他们并无家人在世。
这些事都不过是江木们的寄托,就像江木觉得夕阳落时极美,把它作为一天的结束是美满的。
章邯今日很闲,所以他也陪着江木看这日落之景。
桌案对半二分,他面前放着花鸟铜觥和那只青翠玉杯,而江木的案前则还是那煮茶器具。
落霞氤氲弥漫满天赤金之色不够,还将庭院染得绚烂,光华施展,倾洒天地。
折回的视线落在对面之人身上,他举杯饮酒,动作落拓。
这是江木第二次见章邯饮酒。与上一次相隔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中间发生的事情却总是变换不知安定。
红艳的霞光渲在他的身上,温暖的明亮却不刺眼。
他正过脸来看江木,唇角扬起来,“你在看着江木。”
江木点点头,“江木知道呀。”
章邯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他将玉杯放置案上,“有那么好看?”
章邯将茶碗举起,一干而尽。此时铜觥也浅可见底部花团暗纹,他唤来影密卫将觥满上,又令其取一盏灯来。
江木环顾庭落,才发现天色暗沉,星如棋阵。
灯火摇曳,即便传来的温暖稀微,也觉得这夜风并无冷意。
江木抬眼直望向对案之人,“即使刚才将军将酒喝尽,认了错。但是,就算是从此刻开始将军还是在怀疑江木,是吗?”如果他信任江木,那么江木这一句话便是错了的,这一碗酒该由江木喝。
但是没有,他接过话,重新开头。无伤大雅,无关利害。但是这足以说明,他仍然怀疑江木。不管他该不该喝那碗酒,不管江木刚开始是不是起誓倘若江木有半句不实,必然……不得好死。
左腕上的玉镯垂在腕间手背上,贴着肌肤的凉。于是再次轮到江木时,江木听见自己的声音缓慢说道:“江木不喜欢你。”
夜风吹摆着烛火,明明灭灭地映在章邯的身上。他随意地坐着,江木却是跪坐挺直,所以江木比他更高一些。从这个高度看过去,他是垂着眼神的,江木想,就算他看着江木,江木也不能读懂他的神色。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从对案传来,“刚才有风灌入,叶丛响动。江木没有听清楚。”
江木拨开刚才被吹至脸侧的碎发,现在风已经停下了,章邯的面容在烛光后,也清晰地在江木的视线里。
“宁术,不喜欢,章邯。”
江木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将这简短的一句话说出来。
因为这个游戏的要求,江木和他都必须说实话,可就连江木自己都不知道刚才说的那一句是不是实话。
“如果江木宁术有半句不实,那就不得好死!”
这是江木在游戏开始前自己的起誓。
现在江木的心口如腕间玉镯贴合处一样冰凉。这并不是因为害怕如果这句话是江木假意试探而有违规定,因为早在回答章邯问到的罗网的问题时,江木就说了假话。
江木是罗网的人,从头到尾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