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深吸一口气,撑在腿上的手臂小幅轻晃,视线也因为睫毛上凝起的水雾而模糊:“占据您女儿的人生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在发现后没有勇气承认,这是我的错误。抱歉,因为我太害怕,我太害怕回到从前那样的人生了。”
她抬起眼,用雨水对冲忍住了眼眶里的温热,半晌,艰难开口:“您的女儿,我可能见过。在很多年以前。”
“如果真的是那个女孩儿的话,您现在应该也见到她了吧?JSG”
照片上的人始终不发一语。徐质初眼前恍惚现出从前的经历,细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线也轻到近乎飘渺:“她最后的日子过得很不好。我当时很害怕自己也会像她一样,因此拼了命想逃出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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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逃跑成功,被那些人抓回来打了一顿,之后一直高烧不退,没有人管我,我以为我会死,可是后来突然被带去纹身,然后把我丢到了福利院。”
::她喃喃着:“我不知道那就是胎记,我以为……我还以为……”::
“在福利院里我过得提心吊胆,我害怕他们有一天会再抓我回去,直到舅舅来接我,我回到了徐家。”
“我以为噩梦终于结束了,我也很快发现我可能并不是徐家要找的江苑,可是我不敢求证。我以为我的秘密可以谨慎掩盖下去,直到几年之后,那些人又找到了我。”
她跪在雨里失神静默着,许久之后,空洞自语:“我好累。”
背负着秘密很累,在徐家生活很累,应付那些人很累,喜欢他也很累。
她闭了闭眼,低下头,声音在雨声里越说越细:“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对不起。”
吞下了秘密的风声不再凛冽,雨滴细密打着树叶飘零摇晃。她压抑着喉咙里的热意,头低得更重,单薄身体折成了赎罪的姿态,哽咽细述着自己的罪状:“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我自己都还陷在泥潭里,怎么能跟他一起走呢。”
“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他。”
“我忍不住自己微弱的侥幸心。我看见他向我伸出手,我想我也有可能会被他救上去,而不是坠着他一起陷得更深。”
她苦笑弯唇,恍惚轻喃:“我是不是真的在害他?”
回应她的是山野间的空旷风声,呼啸裹挟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低着脸闭眼默了长久,仿佛最后的忏悔,又好似最终的决心,而后她扶着膝盖,重心不稳地站了起来。
她朝照片里的人深深鞠躬,走下台阶时的步履僵硬沉重。到服务区时陵园的工作人员注意到她,撑着伞在后面追了上来:“女士,您不是开车来的吗?这里到山下还有一段路,需要帮您叫车吗?”
她摇了摇头,长发潮湿塌在头上,清丽脸上白得毫无血色,只有眼皮透着淡淡粉色。对方见多了这种场面,以为她也是位悲痛的追悼者,好心提议:“那雨伞呢?这把伞给您吧!”
她垂眼接过来,轻轻出声:“谢谢。”
可能是老天的短暂垂怜,雨势没有继续增大,却也没有减弱的趋势。她走下山的时候鞋子已经湿透,裙摆也沾着泥点,小腿被冻得冰凉,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狼狈。
她等了很久的出租车,回到公寓后额头有些发热,全身都没有力气。她强撑着冲了个澡吃过药昏昏沉沉爬上床,以为会是安眠,可现实却是噩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栋城堡一样的建筑,里面都是跟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儿。她们全部穿着漂亮华丽的小裙子,梳着好看的头发,精致得像是玩具娃娃,一脸麻木地围观着地上的同伴。
那个人的身上全是可怖伤口,趴在地上不停颤抖抽搐,身下洇开的血迹越来越重。她躲在最后面从缝隙里害怕望着面前一幕,对方的衣服已经在殴打中被撕扯得破烂,颈后被血浸透的布料下面,隐约露出那轮破碎的月亮。
手握鞭子的女人站在一旁严厉训话。她惶恐捂住了嘴,生怕自己会发出声音,可脚下忽然有只小黑猫跑出来咬她的鞋,哼哼唧唧发出一起玩儿的邀请。
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所有人都回过头面无表情看着她。她心急如焚踢着那只小猫,希望它赶紧离开,可是来不及了,女人已经走过来,微笑按着她的肩强迫她跪下去,指着那只不谙世事的猫问她:「阿苑,它是不是不乖?」
她望着对方惊惧睁大了眼,不敢回话。女人一语双关告诫:「在这里,不乖的孩子就要挨打。」
「你来打它。」
她拼命摇头抗拒对方递过来的鞭子,女人唇角的弧度始终没有起伏,抬手摸摸她的头,惋惜道:「你也不乖。」
对方说完站起身,扬起手臂,表情突变。她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慌不择路将小猫紧紧护进了自己怀里,它还什么都不懂,毛茸茸的小脑袋亲昵蹭了蹭她。她抱着它蜷缩起来,身后利器划过空气发出一道尖锐气音,她害怕闭紧了眼,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她在可疑的安静中等了一会儿,颤抖缓缓睁开眼。怀里的小猫已经血肉模糊,一只眼球挂在眼眶外,狰狞伸出爪子向她求救。
徐质初猛然从梦中惊醒,额角的碎发全都濡湿了,慌乱中一只脚踢到金属床栏上,整条腿立时疼得发麻,她却好似有一瞬忽然丧失了知觉,呆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愣神。又隔了好半天之后,她像是终于清醒回神,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仿佛又睡了过去。
窗外天色越来越暗,昏沉光线掩饰着见不得太阳的秘密,也掩盖着房间里藏进被子的人。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床上的被筒隐隐震颤起来,那幅度逐渐越来越大,房间里却始终只有棉质床单摩擦的沙沙声。被子下的人仿佛极力压抑着不发出声响,直至更长久的寂静之后,客厅桌上的手机无声亮了起来。
房间里的智能音箱自动接入,字正腔圆询问:“「哥哥」的来电,是否接听?”
她终于抑制不住,哭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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